陆象行终于被她说服了,也许这个呆笨的公主,的确没那么多谋算,也并非别有所图,她只是单纯地爱他罢了。
这种绵绵的情意,似一汪水,无孔不入,沿他七窍钻进来,令人愈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面对。
他躲了一段时间,现在,却仍不得不面对,是他有负于她的事实。
蛮蛮的肚子挺有出息,等到讨厌的陆象行离开了,才开始叫唤。
她决意不再装,爬起来,用饭!
“快快快,小苹!大肘子!”
小苹端了一大碟子的硬菜,不止有公主亲点的红油酥皮肘子,还有手撕牛肉、酱鸭脍,蛮蛮吃了一口酒,便开始手撕肘子,吃得满嘴都是香油。
小苹也馋,本来没那么馋,但公主实在吃得太香了!她悄悄儿地咽了口口水,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
蛮蛮呢,看出她的馋相,拨了拨手指,撕下一块牛肉来给她尝:“要保持身材,你家公主一向吃得少,这不是怀胎了嘛,多吃点才有力气生崽儿。”
小苹惊异得一时忘了去接肉:“公主,您怎么就知道,一定怀上了?”
蛮蛮掀开一线眼帘,乜她:“你不相信陆象行的能力?”
小苹回忆起那日深更半夜公主凄厉的惨叫声,忙不迭摆手:“不不不。”
“他天赋异禀,本公主也是胸丰臀大,再加上他吃错了药,汉人讲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不可能怀不上!”
小苹倒是不怀疑公主能怀上,只是一次就有了未免也……
太巧合?
但公主充满自信,小苹也不敢再质疑。
主仆二人躲在厢房里大快朵颐,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笃笃笃。
响起了一串敲门声。
油光满面的两人一同支起脑袋瓜来,对视一眼,纷纷望向声音的来源。
“意晚,你在么!”荣国公夫人的声音响起,“你没来参宴,象行说你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我怕你饿着肚子,给你送了一些清淡的汤菜。”
蛮蛮抹了一把满脸的肥油,嘴里的一口香酥肘子皮还没咽下,含含糊糊地应:“嗯!姊姊稍后,来了!”
荣国公夫人进来时,屋子里还飘着一股肉味儿,但东西却收得看不出一丝马脚了,她心知肚明,只装傻充愣,教侍女把饭菜放下,见蛮蛮坐在圈椅上喘着气,她缓步轻易凑近:“怎了?”
蛮蛮撑得厉害,“唉哟”两声,靠住梨木透花雕的椅背,摆手道:“无事,许是饿坏了。”
荣国公夫人帕子绞在指尖,置于唇边掩饰了一番,旋即放下来,端容坐向蛮蛮身侧。
“今日武乡侯家的娘子对你有些冒犯,意晚,你得相信,她只是性子躁了些,并无恶意。你若是有芥蒂,倒教我难做了。”
蛮蛮脸上笑吟吟的,像朵葵花,砰地裂开了。
心却往下一坠,只感到这些人活得该是有多么累。
荣国公夫人又叹气道:“陆象行是我的表兄弟,意晚你是他的妻子,也算是我的半个妹妹,我与你关系更为亲厚,虞娘子却是外人。所以只好来劝你,希望你多多担待一些,能让着她,便让着她,不多计较,方才显得咱们将军夫人胸襟广阔呢。”
蛮蛮不理解:“为什么咱们关系亲些,你就来我这里说道?”
她真是不理解汉人的这些行事作风,人难道不应该都向着和自己的亲的人么?这个夫人,莫不是以为她好骗。
“……”
荣国公夫人的神色也很精彩。
这种人人因约定俗成而心照不宣的相处技巧,深深植根在汉人的血液当中,根本无需明言,都能意会。荣国公夫人是第一次见有一个人理解不了的,也不知是她真傻还是充楞。
过了半晌,荣国公夫人凝滞的脸色才终于松缓了一些,曼声道:“意晚,这个叫亲疏有别,我们会自谦。”
蛮蛮很好学:“就是大家都不管对错,只批判和自己关系更亲更好的那个人对吗?”
“嗯,是,”荣国公夫人回应了一句,仔细忖度,发觉被蛮蛮带到沟里去了,便又忙不迭来找补,“不,对错还是重要的。不过些许小事,我们心宽能容,所以选择不计较。”
但蛮蛮的关注点与荣国公夫人压根不在同一条线上,她幽幽地点了下脑袋:“我懂了。这么说,夫君也是因为我和他更亲,所以才说我。这叫‘自谦’。”
“……”
荣国公夫人感到与她无法沟通。
虽然这一趟荣国公夫人跑来同她说这些让她不痛快的话,但蛮蛮心里头的一块郁结却解开了不少,豁然开朗。
见她眉目舒展,绀黛色的眉弯一点点熨平,她快活了,荣国公夫人却不那么快活了。
她凑近一些,道:“我说的,你明白就好,更何况,虞娘子和象行自小青梅竹马,差一点儿便约定婚姻了。这样的关系,也实在没必要为着区区一块青金石闹了龃龉。”
蛮蛮刚放下的眉结,重新皱了回去,果然。荣国公夫人这回畅快了。
蛮蛮扭头问道:“他们……他们很要好?”
荣国公夫人掩唇,仿佛因为脱口而出说了什么不应当说的话而懊恼,见蛮蛮这样问,索性也不掖着了,愀然坐直了些,道:“虞娘子从小啊,便对象行有好感,她今年也有双十年华了,本该早些定亲的,陆家和虞家也都有这样的念头,可惜当时虞娘子的母亲不幸了,她为此必须守孝,便耽搁了。这一耽搁,便是三年。象行娶了你,她却仍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