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晚忍着痒,乖乖道:“我不动了。”
天子给她穿好鞋,抬头见她抿着唇角,神情柔软又乖巧,一点也不见先前醉酒时的骄纵劲儿。
他站起来,揉了把她的头发:“好了,下回可不要光着脚乱跑。”
姜映晚鼓起脸:“我没有乱跑……”
说着又纠结地望了眼他的手:“父皇才摸过我的脚呢。”
天子不禁失笑:“怎么?你自己的脚难道自己还嫌弃?”
那倒也算不上嫌弃,毕竟这明光宫上下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地面都几乎光可鉴人,落不了一丝灰尘。
反正陛下都不嫌弃她脚丫脏,她自己还嫌弃什么。
姜映晚立马就不想了,看到他桌面上还堆着好多书和奏折,心疼道:“父皇这么晚还要处理政务啊?不能先睡一会儿,放着明天再继续做吗?”
天子眼中掠过一丝尴尬之色,他方才脑子有些乱,这些奏折还未翻开多少,然而为了稳固自己在这孩子心中的形象,他轻咳一声,厚着老脸道:“朕身为天子自当勤政为民,便是熬得晚些也是应当的,晚晚若是困了,不如先回去睡吧。”
姜映晚闻言,双眸立马洋溢着对他的仰慕之情:“我不困,我要陪着父皇。”
她可是立志要孝敬陛下,怎么能任由陛下通宵劳累,而自己却回头呼呼大睡呢?
何况她今日醉酒后整整睡过了大半天,现在精神得不得了,整夜不睡都没问题。
天子瞧她确实眼神清醒毫无困意,道:“那就请晚晚替朕研墨吧。”
在这孩子仰慕的眼神下,他也做不出将奏折撂着不管了,今日他心绪躁动难安,倒不如借着政务来消解一二。
姜映晚欢喜地应下了。
她一手轻挽起衣袖,一手执着墨条,细细地在砚台上研墨化开,清雅的墨香氤氲开来。
灯光映照在她如玉般的脸上,浓密的睫毛在光影中投下细碎的阴影,衬得她肌肤皎白而细腻,娇美仿若画中之人。
天子缓缓移开目光,将注意力投入桌上的奏折之中。
其实这些剩下的奏折也都是些繁琐的小事,处理起来并不算麻烦,只是要一一批阅回复需花上不少时间。
待他停下笔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姜映晚惊叹道:“父皇这么快就都阅完了?”
那么高的一摞
呢,换做是她,挨个翻开看过去都要好久,更何况还要在上面一一做好批注。
天子将桌上收拾齐整,这些东西他向来都是自己经手,从不叫宫人上前触碰。
他淡淡道:“不过都是些琐事。”
大燕虽幅员辽阔,然而这下面还有层层级级的官员进行管理,寻常事件并不会递到他案头来。
如今太子年岁渐长,他也逐渐将一些权力放到了太子手上,自己倒是比早些年还要清闲了一些。
说罢,他望向她:“研了许久的墨,手累不累?”
姜映晚的确手腕有些酸,然而这点累也并非就吃不得了。
她摇摇头:“不累,父皇批了这么久的奏折才叫累呢。”
从前她以为陛下是这天下最享福之人,如今亲自陪他处理政务,才知晓陛下其实也算得上这天下最辛苦之人。
那么多百姓的生活皆系挂在他的身上,大大小小的政策要经他决定下达,前朝后宫也离不开他。
太辛苦了。
可是有这样的陛下,是她的荣幸。
她曾经虽受过些委屈,可能够富足平安地长大,未曾如前朝末期的百姓般经历战争流离之苦,已是承了他的天大恩情。
在她心中,陛下不只是如父亲一般慈爱威严的存在,更是英明神武、泽被天下的贤君明主。
她发自内心地仰慕他、钦佩他。
天子在她熠熠的眼眸注视下,不禁垂眸轻笑。
这让他如何能不喜爱她?
他的孩子尽会向他索取,宠爱、富贵、荣华,这些他拥有的太多,于是也不吝惜赐予他们。
可是为君为父,他却从未从他的儿女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他曾经宠爱的长女,因他如今爱重晚晚便心生不满,当众反抗他这位父亲。可其实,他给予静仪的东西,并不曾因为晚晚的存在有过丝毫减少。
只是他给晚晚的太多了,于是她贪得无厌,想要向他索取的更多。
他喜欢晚晚的一点就在于,她永远懂得满足,他给予她的一点好,就被她在心中放的很大,于是她也拼尽全力地想给他同等的回报。
晚晚唯一一次骄纵,也不过贪杯向他多讨了一杯酒。
“不早了,晚晚也该回去休息了。”他看了眼时辰,再过不了多久便要天亮了。
他自己多熬些时辰倒是无妨,左右过去那么多年他都是如此过来的,只是晚晚年纪尚小,身子又弱,若是睡少了又要许久才能养回来。
姜映晚睁圆眼睛:“我不困,我还可以多陪陪父皇。”
天子轻拍了拍她的头,像哄小孩子一般:“听话,不要让朕操心。”
姜映晚嘟起嘴:“那父皇也要回去休息了,您也要听话,不能让我操心。”
天子头一回被人叮嘱要听话,新奇之下又感到一阵温馨。
他生母去世的早,自幼被养在另一位妃子手下,然而那位妃子自身也有孩子,对他又能有几分关注。
父皇更不必提了,他妃嫔无数皇嗣众多,哪里记得他这个出身低微的皇子。
他在忽视与冷落中长大,晚晚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好似才完整起来,能够感触到各种温度和色彩。
“好,朕听晚晚的话。”他眉头舒展,神情愉悦至极。
姜映晚悄悄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弯起唇笑:“父皇快去休息吧,别累坏您了。”
天子淡淡一笑:“朕若是累坏了又如何?”
姜映晚脱口而出:“那我会心疼的。”
天子一怔,随即温声道:“那朕尽量不让晚晚心疼吧。”
姜映晚生怕他又磨蹭,连忙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他往内殿走。
“父皇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没大没小。”天子摇头叹了一声,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她推动了。
姜映晚轻哼道:“我就没大没小了,反正……反正陛下其实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对她爹爹,也确实不敢像对陛下这般,或许是因为她能切切实实感受到陛下的偏爱,所以才有恃无恐。
天子眼眸一阵晦涩:“朕的确并非你的亲生父亲……”
他这声音太低,姜映晚并未听清楚,也并未多想。
终于成功送陛下回去休息了,这一通闹腾下来,姜映晚自己也生出了些许困意,紧接着回了自己屋里躺下,美美地睡了一觉。
……
姜映晗在明光宫外求见了好几天,却一次也不曾得到过召见。
这日,郭公公又是满脸带笑地跟她说:“二公主,陛下今日正忙着呢,您就先回去吧。”
她攥紧手心,感觉心口火辣辣地疼:“我听说姐姐这几日一直在明光宫伴驾,父皇当真就忙到这种地步,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吗?”
郭公公哂笑道:“这……令仪郡主自然是不同的。”
是啊,姜映晗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那位姐姐在陛下面前是如何不同。
姐姐住的是离明光宫最近的华胥宫,而她却被陛下随手指到一处偏僻的宫殿,连伺候她的宫人也不如何尽心。
不该是如此的,她想做的是受尽宠爱的公主,而不是一个被冷落的弃子。
凭什么呢?姐姐不过是比她早来到陛下身边三个月,凭什么在陛下心中就完全越过了她这个亲生女儿去。
她不甘心。
当着郭公公的面,她却是满脸乖巧道:“既然父皇在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劳烦郭公公将我做的点心送进去,就当是我为父皇尽的一点孝心。”
郭公公笑眯眯地接下,待她离开后,转身就将点心送给了下面的小太监。
姜映晗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宫殿,正巧撞见守门的宫女在贴着墙打瞌睡,积压多天的怨气就禁不住倾泄了出来。
“贱人!”她一巴掌甩在那小宫女脸上。
小宫女被扇得脸颊肿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求饶:“求公主恕罪,奴婢知错了。”
她看着这小宫女惊慌流泪的模样,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了姜映晚那张脸,心中恨意愈盛。
“果然,你也是个爱装可怜的。”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小宫女,“本公主就算再不得父皇宠爱,也是堂堂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岂容你一个下贱的奴婢怠慢,你就在这里跪着吧,跪倒天黑为止。”
此时日正当空,距离天黑少说也还有三个时辰。
小宫女闻言,脸都吓白了。
姜映晗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宫殿。
一个小太监连忙进来给她端茶倒水,待她坐下后殷勤地给她捶肩,奉承道:“公主何必与那小宫女一般见识,可别气坏了您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