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眼神一阵纠结一阵压抑地看着床上陷入沉睡的女孩儿,最终无声地离开了。
姜映晚对这些自是不知,这几日陛下似乎是要将先前冷落她的那些全部弥补起来,日日陪着她一起玩耍,今日又约着她去莲花池上游船。
莲花池上荷叶层层叠叠,像碧绿的伞盖撑在水面上,小船若游入深处,就如同入了画中隐藏起来一般。
姜映晚原本兴致勃勃地从船娘手中抢过船桨,说要自己划船完,结果才划了几下就手酸地不肯再动了,靠在天子身上娇声娇气地抱怨,要他给自己捏捏手。
天子轻叹一声,拉过她的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缓缓给她揉着:“朕早说了你坐着就好,非要闹着玩。”
那船桨有多重,她手腕又细又弱,娇贵得不行,哪里划得动。
姜映晚舒服地眯着眼:“可是我看人家都划得很轻松嘛,我也想试试。”
天子道:“船娘都是训练了多少年的,你这第一次划船自然是比不上。”
姜映晚被揉得舒服了,像只餍足的猫一样半靠在他的身上,船娘立在船头
兢兢业业地划着小船,不敢回头往他们身上看一眼。
“手还酸不酸?”天子握着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像捧着一团温香软玉,生怕力气大一点就给她揉化了。
姜映晚动了动手腕:“不酸了,父皇真好。”
天子斜看她一眼,唇边带着笑:“就只有你敢这般使唤朕了。”
累了就理所当然地靠在他身上,手酸了就委屈地让他揉揉,要他哄。他陪着她,简直像陪个小祖宗一般,而他竟然还乐在其中。
姜映晚心虚地眨了眨眼道:“谁让您前些天不理我的,我不过是讨回来一点而已。”
天子伸手捂住她的嘴:“说好旧事不重提了。”
下一刻,姜映晚就忍不住弯起眸子笑了起来,柔软的唇瓣贴在他的手心上,让他的心都感到了一丝酥痒。
他忽然一笑,覆在她唇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惹来她不满的目光。
“跟谁学坏了?”他怎么看不出,晚晚就是故意提起这茬来报复他呢。
姜映晚被他捏着脸,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跟您学的……”
谁让陛下总是逗她、耍她,难得陛下被她抓到一个错误,自然是要小小地报复回来。
一开始陛下重新对她好时,她还有些惶恐不安,可是渐渐她发现陛下对她比原来待她更纵容了,她就不住地想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说到底先前他疏远的行为,终究是有些伤害到她了。
天子笑道:“好,跟朕学的。”
小船已经划入了莲池深处,周围高大的荷叶像遮天蔽日的伞盖一般,刺目的阳光被阻挡在外,唯有清凉的微风静静地吹拂着。
姜映晚先前划船有些累了,想着此处也无人看得见,便将头枕在了天子的膝盖上,以一个侧躺的姿势卧着,粉白的裙摆像荷花一般绽放在水面上。
天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问:“困了?”
姜映晚道:“不困,只是有点累。”
她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莲叶,想起了幼时爹娘带着她去水上划船,她跌跌撞撞地在船上站都站不稳,惊吓地哇哇大哭。
爹爹就这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坐在他的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哄。
虽然她有时会觉得爹爹偏爱映晗,可有时候又觉得爹爹对她的爱其实也并不少。
“陛下,我有点想我爹娘了。”
爹娘去世了快一年,她离开越州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祭拜过。
天子轻拍着她的手一顿,道:“晚晚若思念亲人,晚些朕抽个时间陪你一同回去祭拜下。”
姜映晚动了动,将脸往他膝上埋深了些:“您公务繁忙,改天我自己回去一趟便好。”
天子道:“有太子在,朕倒可以偷点闲。”
姜映晚想起这些天他将公务都甩手给太子,忍不住笑:“太子哥哥都忙得快抬不起头了,您还偷懒。”
天子理所当然道:“他是太子,替朕分忧是应当的。”
前朝多少太子不在期盼着天子放权给自己,换作是他的其他皇子,得到此般重用必定欣喜不已。当然他也存了一点私心,不想太子再有时间来晚晚这里献殷勤。
姜映晚哼道:“您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太子哥哥太可怜了,被他压榨地连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
天子:“朕心疼你就够了。”
姜映晚心头一热,将发红的脸埋进他的膝上,声音含糊:“你才不心疼我,明明你前几天都不理我……”
天子顿时有些头疼了,他不就做了一回错事,被她一直挂在嘴上都翻不了篇了。
“小没良心的,你出去随便逮个宫女问问,朕究竟心不心疼你,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姜映晚就恃宠而骄了:“我不管,反正我永远都要记着,您冷落我不理我。”
天子无奈:“那晚晚究竟要如何才能忘掉这回事?”
姜映晚轻声哼哼:“我要记住这个教训,才不要忘,下回您再不理我,我就回家了。”
天子笑道:“你回家了,朕也能给你逮回来。”
全天下都是他的,晚晚就算想逃,也不可能离开他的掌控。
姜映晚想到他的权势之大,又有些害怕道:“您对我好,我就不会回去了。”
爹娘去世后,越州那个地方对她而言实在是没有什么牵挂之处了,现在她唯一的牵挂就是陛下,可是陛下总是喜怒无常变化莫测,让她有点抓不住。
“放心,朕会一辈子都对你好。”天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道。
他知晓这个孩子敏感又脆弱,只有宠爱呵护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停驻在自己身边,若强行逼迫她,她必定会逃避躲闪。虽说她无论如何躲都不可能脱离他的掌心,只是他并不想要让失态发展到那一步。
保持现状就很好,她全心地依赖他、信任他,谁也越不过他去。
他不能再贪心。
姜映晚不知不觉躺在他膝上睡了过去,梦中有清淡的荷香,还有令她安心无比的檀香,像父亲一般怀抱着她哄她入眠。
……
二皇子李骞才写完一页字,又面无表情地将它揉成纸团扔到了地上,周围伺候的宫女低着头将纸团捡起来,不敢多说一句话。
二皇子从前在这宫中也算太子之下的第一人,过得十分得意。可自从他生母被贬,同胞姐姐静仪公主又遭了天子厌弃后,往常风光无比的二皇子一下子没落得连那个默默无闻的三弟都不如。
他曾为自己的母妃和长姐向父皇求情,却被冷冷地训斥了回去,如今太子又被父皇委以重任,地位水涨船高,原先拥护他的部分大臣也离他而去转投太子。
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希望,性情变得愈发暴戾无常,岁羽宫上下噤若寒蝉,伺候得愈发小心。
“父皇今日又在陪着令仪郡主么?”二皇子面无表情地问道。
一宫女小声地答了声“是”。
他忽然发作起来,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扫了下去,笔墨纸砚“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宫女们惶恐地跪了下去,浑身颤抖地低下头。
“废物。”他狠狠骂着,眼中满是戾气。
对于那个“二姐姐”,他最初十分喜欢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才和嘉柔一起欺负她,看她哭泣流泪他心中莫名兴奋。
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忽然得到了父皇的看重,他才忍住了自己玩弄的心思。本以为自己将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可自己的母妃长姐却又因她受害,这让他对她生起了厌恶痛恨。
父皇怎么能宠着一个外人,而置他这个亲生儿子于不顾。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通报:“殿下,林公公来了。”
二皇子眼眸中掠过一丝冷光,缓缓平复下情绪,淡淡道:“让他进来。”
一个瘦弱的身影小步走进来,那张脸赫然正是原先伺候在姜映晗身边的林忠。
他一进门就恭敬地跪下:“奴才拜见殿下。”
二皇子冷冷道:“你还敢回来?”
林忠脸色一僵,他被殿下送到二公主身边,本来是想激化她与令仪郡主之间的矛盾,怂恿她对令仪郡主下手帮殿下报仇,谁知道那竟是个不中用的,只敢逞逞口头威风。
林忠伏地叩首,额角青筋隐现:“奴才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二皇子目光掠过他发顶,指尖在紫檀案上轻叩:“这时候来请罪?说吧,有什么事?”
白瓷花瓶折射的冷光扫过林忠颤抖的肩胛。
“事关东宫……”林忠突然抬头,眼底精光乍现。
殿内熏香陡然一滞。
待鎏金屏风后最后一道人影消失,二皇子抬指一挥。
林忠膝行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奴才发现一个大秘密,”他喉结滚动间吐出惊雷,“太子殿下似乎对令仪郡主有所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