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指着壁画说:“不管在长安还是在洛阳,《地狱变》的中央区域一定是地藏菩萨,虽然题材很阴森,可是有菩萨坐镇,就有希望在。而那幅水画的中央却是一具浮尸,假如吴观澄是被害的,那凶手的心思十分恶毒,想让他身处地狱永不得超生。”
说完,她喟然叹息,似乎心有余悸。
韦训知道她联想起自己被活埋时压在棺材上的经幡,戴在脸上的魌头面具。还未想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已经靠过来。
“喂,我刚开了棺……”
宝珠没有碰他的脏手,直接揽住肘弯,半个身子贴上来。
温软的触感透衣而过,韦训整个人僵住,两人并行了一会儿,他感到脑中空茫茫的,想了想还是挣脱了:“这不行,倘若突然遭遇敌袭,我纵身迎敌,就把你拽倒拖行了。”
宝珠很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稍微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只抓着他手腕。
“刚才躺在棺中的女子,身上有戴着首饰吗?”她突然间问了一句。
韦训回忆了片刻,说:“有不少头饰和手镯,她既然用得起阴沉木的棺材,肯定不缺首饰。”
宝珠闷闷不乐地嘀咕:“我的棺椁是帝王木金丝楠,可头上现在什么都没有。”
韦训一时有些疑惑,总觉得这个话题聊过了,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又是怎么结束的。
一路走到正北方的禅堂,又看到一具棺木,以及棺木旁边吴观澄突兀的《九相观》壁画,画的是第五相脓烂,尸体肚破肠流,脓血四溢,简直不堪入目。因为笔触极为逼真,在昏暗处乍一看,仿佛真有那么一具尸体倒毙在墙根。
宝珠仍是站在外面廊下柱子后面等着,韦训将棺盖打开,里面是一具高大魁梧的男性尸体,做武官打扮,几乎已经白骨化了,如果按照九相图描述,应该是第八相曝骨或是第九相枯骨,与墙壁上的脓烂相对不上。
韦训听到远处传来宝珠的呵欠声,扬声建议她:“你干脆回去睡觉,一座寺院里停灵的棺材不会很多,我一夜开完了,明天告诉你结果。”
外面廊下没有回音,过了半晌,宝珠揉着脸从柱子后出来,固执地说:“不,还是尽早破案,吴观澄死前明显神智很不清醒了,我现在担心吴桂儿的安危。”
她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墙上的壁画既然和棺材中的尸体腐烂情况对不上,他为什么非要画在别人停灵在蟾光寺的棺材旁边呢?如你所说,既然停灵要付给寺院一大笔功德钱,这些人家非富即贵,应该跟孤儿出身的吴观澄没有什么关系。”
韦训查过尸体状况,将弄乱的衣服和幞头给原主掩上。
宝珠问:“你既然不信有鬼神,何必对尸体这么客气?虽然今天是盂兰盆夜,他们活着都不敢来找你的麻烦,死后想必也没有这个胆量。”
韦训笑道:“死尸无知无觉,有什么好跟它们客气的,怕的是家属来取时开棺验尸,看见亲人乱糟糟一团,心里接受不了。”
宝珠低声说:“真是歹竹出好笋,陈师古那种恶徒怎么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韦训合上棺盖后,抓了一把棺材旁边供奉的降真香叶搓了搓手,走到外面回廊上倒换胸腔里的污浊气息。如不用闭气功夫,棺材里面顶人的尸臭还是很让人恶心。
半晌,他说:“那也不是老陈教的。我从小跟着他干这脏活,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损毁的尸体不计其数。后来有一天,我路过乱葬岗,看见有个女子在埋葬她夭折的幼儿。她很穷,买不起棺木,也雇不了人挖深穴,只用一张破席裹着尸体,浅浅地埋了。
我当时想,这么埋是不行的。过了七八天,又从那里路过,发现果然不成,孩子的尸身叫野狗刨出来吃了大半,整个墓地乱七八糟。那个母亲拿了一点点贡品来看望孩子,发现已经被糟蹋了,只能收敛残尸,抱在怀里流泪。
我站在旁边看着,意识到自己就是那条刨尸的野狗。从那时候起,我才隐约察觉盗墓这事不太对,起了罢手不干的念头,要不是为了寻找治病丹药,早就金盆洗手了。”
说罢,韦训察觉这话题有些哀伤,不想让宝珠跟着伤感,笑道:“幸亏没那么早罢手,不然就把你坑了。”
十多年被迫与墓土尸体打交道,或许宿命中只为了把她从地宫中救出来,那就值了。
韦训这样想着,看见宝珠站在廊下阴影中缄默不言,娇美的脸庞上眸光闪闪,似乎是泪光,又似乎是别的东西。
子时已至,万籁俱寂,白茫茫的缥缈夜雾悄然降临在古刹庭院中,皎洁明亮的月色为之晦暗不明。
隐隐约约之间,如同壁画上那个飘逸妩媚的六臂飞天,她眨了一下眼睛。
第113章
幽深,漫长,无边无际……如同墓道一般的古刹回廊。
与此相对应的,是墙壁上色彩浓烈绚丽的壁画,一列列穿着甲胄的金刚力士护法神,身着曳地罗裙捧着净瓶的菩萨与天人,也和古墓中的侍卫宫女壁画如出一辙。
宝珠举着烛托,细细观赏墙上描绘的人物,幽幽地埋怨:“他们甚至仓促到没有把我地宫里的壁画布上颜色。”
韦训感到内心充满了香炉中升起的烟气,云雾氤氲缭绕,雾茫茫地看不清远方。他注意到她的嘴唇,殷红饱满,有着花瓣一般柔嫩的质地,如同涂了胭脂一般。他知道不该用这种眼神凝视她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可就是控制不住,无法转移视线。
“你还记得送过我一个七宝琉璃盒吗?那个常州工匠制作的漆盒?”宝珠忽然发问。
韦训回答:“记得,本来装着假夜明珠,被我捏碎了。”
宝珠道:“下一回开棺,碰到戴着头饰的女子,拔一根簪给我,我要填满那个空盒子。”
韦训一愣:“你确定?尸体上的首饰?那味道得用火淬炼过才能去掉。”
宝珠不以为然:“你不一样经常满身死人的气味吗?我并没有嫌弃过你。”
韦训一时无言,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毕竟他确实是个以掘墓为生的惯偷,可总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她会说这种话吗?她会做出这种奇怪的要求吗?
吴观澄的九相图作品:第三相青瘀,画中的尸体肿得面目全非,和放生海里面的浮尸有些相似,只是皮肤淤青发紫,越接近新死相,越能看出画中人生前的线索。一具成年女性尸体,从乌黑浓密的头发来看,年纪很轻。
韦训打开了壁画旁边停灵的棺木,里面是个看体型只有七八岁年纪的小姑娘,身上簪环璎珞俱全,样样精美考究,看起来生前很受家人宠爱。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碰尸体上的珠宝,原样将棺盖合上了。
走出停灵的禅房,宝珠坐在廊上靠墙一堵高台上。她脱了鞋,垂下赤足坐在上面等他。见韦训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充满期待地问:“有收获吗?”
这高台约六尺,若是没有轻功,普通人想爬上去很难,勉强为之,姿势会笨拙丑陋。而她是个与敌人放对也要打扮得妆容精致,骑在驴上不肯吃东西,极注重仪容姿态的人。
韦训垂下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心中谋划了几种对敌的腹案。以自己功力,本无须这么麻烦,但敌人伪装出她的相貌和声音,如不做好心理准备,恐怕出手时会犹豫心软。
他走到她跟前,抬头吩咐:“下来吧。”
宝珠应声而落,从高台上跳下来,在落地一瞬间,韦训横臂锁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在墙上狠狠压制住。
宝珠惊愕道:“你干什么?!”
韦训一脸漠然,冷冷问:“她人在哪儿?”
宝珠迷惑地说:“她?她是谁?!”
到了翻脸的地步,韦训仍不敢直视她的面容,只盯着锁骨一带,听她用那熟悉的清脆嗓音发问,心底怒意翻腾,低声威胁道:“你再用她的声音说话,我把你的喉咙扯出来!”
宝珠依然大惑不解,蹙着眉头说:“你把我弄疼了,是想造反吗?”
韦训再也忍耐不住,用空着那只手按在她脸上一抹。对付会易容术的人,他有丰富经验,这一下带了几分力气,如用了改头换面的浆粉、皮面,马上就能揉烂。再多用一分力,只怕原有的脸皮也会被残灯手生生撕下来。
宝珠痛呼一声,惊骇地瞪着韦训。然而后者却有十倍惊骇。
这一下什么都没能撕破,手底划过的是她柔嫩无瑕的肌肤,晕染移位的只有嘴唇上的胭脂。
韦训低头看着自己手掌上沾染的殷红色,心中突然恐慌起来。她的胭脂早被自己偷走丢掉了,在这种全是僧人的寺庙中,哪里能找到化妆用的脂粉?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宝珠用那鲜艳润泽的红唇轻轻吐出一句话来,如怨如诉:“霍七她们说你手重,果然没有说错,你是一头很坏很坏的猞猁。”
韦训本横臂锁着她的肩膀,立刻变招抓住她上臂一扭,将她翻转过来面朝墙重新压住,接着抓住后领向下一扯,将襦衫撕裂了,露出光洁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