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眉间的睥睨,也只有是胭脂了。
是啊,他一直怀疑,但是,又有太多因素,让他不敢肯定。
直到那个叫十五的少年立在雪中观梅;直到她将头发挽到耳后;直到他看着她会怔怔出神时;直到她穿着那一身红衣,姿容绝代孤傲地立在风雪中时。
他不再有丝毫怀疑和质疑了。
胭脂浓,时隔八年,你终于回来了。
“孤,等你……”孤等了你八年,在等得快要没有耐心时,你终于出现了。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是,他不相信。
甚至,当舒池求他出兵协助谋权篡位时,他倒戈反攻舒池,逼着舒池从百丈城楼跳下自尽前,听到他亲口说“你那心爱的胭脂王妃,早化骨成灰了”的时候,他仍是不相信。
十五静静地坐在车辇里,层层帷幔从车顶垂下,可依旧挡不住外面围观的百姓,那些议论纷纷之声。她采取了最高调的方式,来保护皇室血脉,保护南宫血脉。
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住,随即周围一片喧闹和抽气声,十五听到带队统领恶狠狠地喝道:“哪里来的妇人,还不走开?这可是容月夫人的车辇。”
“怎么回事?”十五掀起帷幔,问外面的宫娥。
“回夫人,好像是有一个女子在前面拦路,说要见夫人。”
“见我?”十五一愣。
又听那统领说:“还不速速离开,否则在此将你就地正法。”
“等等。”十五掀开前方帘子,对着那统领道,“既然是拦路,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皇上爱护子民,若是碰到,定也会停下来询问详情。”
“是,夫人。”那统领恭敬答道,而他话刚落,一个声音凄然从前方传来。
“夫人说得真好,奴家听了真心感动。”
那声音,穿过风雪,有几分悲怆又有几分嘲讽。
十五浑身一震,扶着帷幔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前面,统领命人让开了道,一个身影缓缓走来。那人身上仅穿了一层浅碧色的单衣服,袖子几处还有被扯开的痕迹,而他身上的披风也在刚刚的拉扯中掉在地上,他就这么顶风冒雪地走到十五车辇前。
长发覆雪,似历尽人生沧桑百年,但是那人的面容妖冶美丽,一双碧色眼瞳宛如翡翠那般深邃美丽,可,他像是历经了长途跋涉,那漂亮的眉眼里,透着无尽的悲伤和疲倦。
两人就这样,在人群中,静静地凝望着对方。
周围的人亦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站在风雪中的那个人,姿容艳丽,倾国倾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而车辇里坐着的那个人,虽然容貌不及那人,但气质冷厉孤傲,眉心一点红,衬得其芳华绝代,竟似当年逝去的胭脂王妃。
这两个人,就在万人的注视下,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莲绛……
十五看着前方的绝色人,胸前有什么东西堵着,压抑到喉咙,却如何也没有开口。
不是说不回来吗?不是说要留在回楼吗?不是说要一年半载吗?
为什么要回来啊?为什么要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十五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却如何也不敢开口喊出莲绛的名字。
因为,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监视她,一旦暴露了,就会将莲绛也置于危险中。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回来!莲绛啊,你……
十五垂下眉眼,欲放下帘子,当作没有看到莲绛,可那宣圣旨的太监终是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对那人说:“你这女子,不是说要见夫人吗?如今,见了怎么又不说话啊。”
“是啊,我想见夫人……”莲绛站在雪中,双眸盯着十五,苦笑,“这多天来,我日日期盼着,想要见到夫人,日思夜想,却没想到,原来夫人这么美,竟……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十五欲放下帘子的手一顿,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
“既如此,那就快说吧,这儿还等着回宫呢。”
莲绛抬手捂住胸口,目光盯着十五,一字一顿地问:“半个月前,我因家中有事,回了娘家。我家相公说,会在长安等我。于是我长途跋涉,追星赶月地回到长安,却突然发现:我相公不在了!”
心口像有一把锥子,刺入之后残忍地搅,所有的痛全都席卷而来,他却要努力抑制,然后问她一个答案,“容月夫人,您知道我家相公去哪里了吗?”而此时车辇上的女子,妆容精致,一身红衣如冷傲的蔷薇,肆意张扬,长发自然落在腰间,眉心一点红,陡然让她原本苍白无色的脸看起来惊艳动人。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在自己身边待了几个月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美艳的时刻。
她端坐在车上,一手扶着帷幔,头微微侧向一边,细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黑瞳,然而对方抿着唇,似根本不愿再看到她。甚至,听了他的质问,对方脸上全无反应,只是颤了一下睫毛。
十五,说好的,在长安等我呢?
我日夜兼程从回楼赶回来,担心你在长安出事,然而……看到的却是,你一身雍容盛装,在万人拥戴下,坐上了别人迎娶你的车辇。
日夜不歇,我怕的是,会误了你的解蛊期。我怕你再受那蚀骨之痛,却没想到你,你会还我噬心之伤。
你一身红色嫁衣,一夜之间,竟是当今大燕的容月夫人。
花容月貌……
“呵呵呵……”
莲绛见十五不语,碧色双瞳深深盯着那红衣女子,最终徒然地放下手。
十五则将目光落在一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角余光能瞥到那抹碧色。
莲绛啊……
她暗自吸一口气,才缓缓抬起眉眼,看向莲绛。
大雪如毛飘落,连他那漂亮的睫毛上都缀着雪花,而倾国倾城的容颜此时惨白,连那唇都失去了色彩,唯有那双碧色双眼带着满腔愤怒地盯着她。
她这才想起,今日将会是新月。
“外面风雪太大,你不如先回去休息。或许,你相公会很快回来。”终于开口,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内力。
“回来?”莲绛怔怔地看着十五,眼底涌起一份期盼和欣喜,“她会回来吗?”
十五不再言语,时间逗留得越长,越会让桃花门和秋夜一澈的眼线发现莲绛的身份。
“走吧。”淡然吩咐前面的统领,十五目光收了回来,然后放下帘子。
莲绛顿觉呼吸一顿,心里那把锥子穿过心脏,他总以为,她会和他多说一句。哪怕一句,他也总觉得,她不会是那般绝情的女子,让他觉得不枉来寻她这么一趟。
可没想到,她口气如此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十五,哪怕你说一个“会”字,我都会等你啊!
然而,她只是漠然地放下了帷幔。几个宫娥上前,将他拉扯开,这一瞬,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推开所有人,一下冲到了车辇前面。
莲绛动作太快,十五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掀开帷幔,扣住了她的手。
她坐在高处,他站在车辇下面,双眼冷厉盯着她,而那手恨不得将她捏碎。
“是不是,你说话都不算话?”他声音很低,几近颤抖地质问。
十五大惊失色,忙大呼道:“将他拉下去!”
周围一阵嘈杂和喧闹,莲绛冲上来时,车辇前方已经乱作一团。
“呵呵呵……好……”
他力气好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从马车里拽了出去,而十五不得已用内力稳住身形。
纤白的手指从她手腕处被人生生拉开,而她手腕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印,像是烙铁留下。
非常疼!
捂着手腕,十五忍住没有回头,心中只是默念:莲绛,我并没有说话不算话。
你说:“在长安待着,哪儿都不准乱跑。”我没有跑。
莲绛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人拉开的,他只看到漫天飞雪中她冷漠的眼神。
“将他拉下去。”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殿下。”冷赶紧上前,替莲绛撑了一把伞,对方却是一把将他推开。
“颜哥哥,你怎么了?”一个穿着黄色衣服、有着西域面容的女孩儿拾起披风,慌忙追上莲绛。
“滚!”冷厉的语气,吓得那个女孩儿一怔,手里的披风差点掉落。
而莲绛身着单衣地走远,女孩儿害怕地回头看向冷,声音带着惧意,“冷,颜哥哥他……”
“让殿下静静吧。”冷叹了一口气,脑子里却也有点迷茫。
“刚刚那个车辇上的女子是谁?”
她这一问,冷倒是怔住了,“我没有仔细看清容貌,有点像……一个朋友。”
他们日夜兼程地刚赶回长安,马车却被禁卫军拦住,因为今日有位容月夫人要入宫,所有车马不得上大道。正说着,刚好那容月夫人的车辇过来了。
然后,就发生了刚刚那一幕。
“朋友,什么朋友?”少女好奇地看着冷,“颜哥哥那种人会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