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祁航嘴角微扬, 还不算太没良心。
小猫朝他用力地摆手, 他也抬手回应, “明天见。”
目送着商盈进门后, 祁航才转身继续往黑暗当中走去。
“爸爸, 妈妈!”商盈推开门, “你们怎么回来了?”
“盈盈啊, ”商建明笑意盈盈, 把新鲜出炉的手抓饼放到餐桌上, “爸爸给你做了点饼,赶紧洗洗手来尝尝。”
“吃慢点, 晚上容易积食。”
胡听霜替商建明挂好了围裙, 又从厨房洗了双筷子出来递给商盈,温柔叮嘱,“盈盈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好吃的话明天妈妈给你打包成早饭,给航航也带一份。”
商郁礼已经睡了,所以一家人讲话都轻轻的。
但温情就这样脉脉涌流在呢喃细语之间,商盈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住在重园里那个小出租屋的时候,暖橙色的钨丝灯泡里盛起了一个家的倒影。
“好吃。”商盈尝了一块,舔过唇角的碎屑,“妈妈这个剩下的打包吧,我明天给祁航带过去。”
胡听霜笑着应声,“好。”
小猫嚼嚼嚼,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
胡听霜坐在她身边,左右瞧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开玩笑似的轻声道:“听说你爷爷奶奶来了,我就让你爸赶紧把外地那堆破事儿处理完赶回来。”
长辈对自己的孩子微妙的敌意,他们做父母的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商盈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她扑进胡听霜的怀里蹭了蹭,“妈妈......”
胡听霜摸了摸商盈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啦妈妈的宝贝,今天上学辛苦了,赶紧去洗一洗早点休息。”
商盈实在迷恋胡听霜的怀抱了,妈妈的怀里有说不出来但非常好闻的气息,这让商盈十分心安,“嗯!”
她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胡听霜怀里出来。
从客厅走向房间的过道里,她碰见了刚出房门的奶奶。
商盈微愣,下意识收敛了笑意,“奶奶。”
“嗯。”奶奶这时候看起来心情挺好,看见了商盈也只嘱咐句,“你弟弟睡下了,当心不要吵着他。”
商盈点点头,等奶奶过去后急忙逃进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狂风大作,来自极北的气流在高楼之间呼啸穿行,狭管效应让两扇窗之间的树木遭了罪。
最近空气对流得厉害,申城的天气也是阴晴不定,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着几场大雨几乎快把申城浇进冬天。
商盈犹豫一会儿,抱着浴巾出了门。
商郁礼的房间就在她去往卫生间的路上,这个点妈妈应该在哄睡弟弟。
商盈想着,就这样假装不经意地路过,然后很轻松地和妈妈提一嘴放学遇到变态的事情就好了。
她只是想要妈妈知道,她很勇敢,而且没有受伤。
阳台上,传来大人刻意压低声音的争执声。
“商盈我们带回去老家上学就行了,你们现在那个店接单也忙,管两个小孩管不过来。”
“妈,你的意思要给盈盈办转学吗?”
是父亲商建明的声音。
胡听霜也说:“我不同意。妈,盈盈很乖巧的,我们现在几乎不用费心她的学习。”
“你们不记得了,当初就是因为她出生,你们辛辛苦苦打拼起来的那点基业才毁了...我说句不好听的,她不吉利啊!!”
“那都是迷信。”胡听霜有些着急,“妈,盈盈是无辜的,她刚出生的那几年过得那么辛苦,我们愧疚对她还来不及。”
商盈出生时恰逢千禧年后的经济腾飞,与此同时金融泡沫也开始蔓延,股市炙手可热,散户前赴后继地涌入,但当潮水退去,家破人亡的惨剧不计其数。
当时商父的事业刚有起色,但整个行业都是肉眼可见的夕阳产业,他未雨绸缪想要用钱生钱,换来的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困难的时候,他只能找朋友借钱去给商盈买奶粉。
爷爷也在一旁帮腔,“我们找村里那个瞎半仙算过了,她就是身上带着不吉利,她会害了你们的!”
商盈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的感觉果然没错,爷爷奶奶不喜欢她。
从商盈记事的时候起,她好像就很少看到过爷爷奶奶的笑脸。
后来长大了些,孩子的敏锐让她直觉爷爷奶奶对她的不喜,于是她在爷爷奶奶面前事事小心,规矩又乖顺,生怕做错任何事,总以为是自己太愚钝才总是惹爷爷奶奶生气。
“盈盈很懂事的,妈,你不知道她从六岁开始就没让我们操过一点心,有时候我们没空了还会帮着带带郁礼......”
“爸妈我说白了,这些年你们对盈盈什么态度我们也清楚,我不强求你们也喜欢她,但盈盈是我们亲生的,是我们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们要带走,我绝不同意!”
“哎呀儿子你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
“我就一句话。”爷爷突然拍桌,“这个女娃娃,你们到底是让我带回去还是不带!”
老人突然强硬起来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房间里商郁礼似乎也被惊醒了,正“呜哩呜哩”哭着找妈妈。
商盈躲在墙角,捂着嘴豆大的眼泪却蓦地滚了下来。
商盈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释然。
原来爷爷奶奶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她不吉利。
原来爷爷奶奶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不吉利,并非她做错了什么事。
恍恍惚惚,心脏好像空空的,吹着风。
商盈抹了把眼泪,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那瓶红花油。
那是胡听霜给她买的红花油,没有拆封过。
军训结束的那天她崴了脚,可是天色很晚了,工厂又很忙。
胡听霜说第二天给她买点红花油擦擦就好了,商盈就忍着肿胀的脚踝冲了个澡上床睡了。
其实这个崴伤并不严重,但持续的酸痛肿胀还是让商盈辗转反侧,几乎一夜都没合眼。
只是不出所料的,第二天妈妈也没有拿出那瓶红花油。
第二天妈妈去干嘛了呢?
好像是送商郁礼去上了艺术班。
其实后来妈妈也给她买了红花油,可那时候商盈的脚伤已经好了。
于是这瓶红花油就一直放在她的书桌上,从来没有启封过,连瓶身也落了灰。
她没有办法责怪妈妈,妈妈是爱她的。
可是这份爱里确实有太多偏差的瞬间,偶尔让她窥见另一份或许更具重量的爱。
一份完美的爱总是稀有,而让人感到伤痛的也从不是不被爱,而是在被爱的同时发现自己被爱得不够。
妈妈有两个孩子,可她却只有一个妈妈,这是否是天然的不对等?
商盈不懂。
她既做不到完全的责怪与脱离,也无法说服自己本就只值这份打折的爱。
被爱是人类的终极幻想,所有人都在为之前赴后继。
软刺扎在心里,不停地被撕裂、愈合、再被撕裂,直至化脓也成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商盈抱着被子,忍不住把脸埋进被褥里“呜呜”哭了起来。
可是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想,为什么不可以只爱她呢?
专注地看着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吗?
她只是想要被看见而已。
窗外刮起大风,预报里的雷阵雨落在了夜晚。
商盈哭得泪流满面,几乎快喘不过气时,她忽然从被褥里抬起头。
泪眼汪汪的瞳仁里映出窗外骤变的风雨天气。
她忽然想起她平时喂的那一群小流浪,想起那一双双怯怯又充满勇气的眼睛。
他们有找到躲雨的屋檐吗?
又会不会傻傻地等在原地,被暴雨浇透?
旋即商盈又想到前几天喂猫的时候小白好像肚子瘪了,生好宝宝之后它一直瘦骨嶙峋,看着特别可怜。
商盈特别怜惜这只白猫,每次看到它的时候它总在逃跑,只有商盈去的时候它才会怯怯地出现一会儿。
前几天它还带商盈去看了那窝小猫,都是还没睁开眼睛的宝宝,覆着一层蓝膜,花色多种多样。
她本打算等小白生好这一窝就去给它绝育的。
现在那堆小猫蜷缩在空调外机的间隙里,今天风雨那么大,他们能活吗?
......
奶奶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商盈的身影一闪而逝,然后就传来大门关门的声音。
“诶,商盈!”奶奶放下手里的东西追过去,“盈盈!”
她的呼喊把爷爷也从房间吸引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去看看盈盈还在不在。”她怀疑自己是眼花看错了,急忙跑到商盈的房间里,确认里面空无一人后,奶奶有些不安,“盈盈跑出去了,外面下这么大雨,她一个人就冲出去了。”
“你说......”她说着看向爷爷,“盈盈是不是听到刚刚我们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