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江照雪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种心虚感,轻咳了一声:“那个,我在骗醒神丹。”
“你好像挺开心。”
裴子辰总结开口,江照雪尴尬笑了笑。
能诈骗沈玉清,好像是挺开心的。
裴子辰知道这件事不能深究多想,轻声道:“太晚了,睡吧。”
江照雪看他不高兴,赶紧爬上床,不想招惹。
在秘境时候她是体会过的,这个人颓靡起来会有一种全世界都在下雨的潮湿感,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赶紧躺好睡稳。
裴子辰看了一眼一直在亮的传音符,有一种想撕了他的冲动。
江照雪明显看出来,立刻起身道:“别撕!拿到醒神丹再撕!”
裴子辰扭过头,没有多说。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挥,熄灯道:“睡吧。”
等两人躺在床上,裴子辰却始终睡不着。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今日江照雪看到沈玉清那一刹亮起的眼神,她奔向他的背影。
这个背影他看过太多次了。
在灵剑仙阁,她总是跟在他身后,他就跟在他们身后。
那时候他以为这个背影与他无关,可此刻躺在她身侧,他才清晰感知到,原来有些疼,是会隔过经年累月,在未来某一刹那,突然卷席而至。
他静静躺在床上,越想越有些难受,干脆翻过身,将人抱在怀里。
怀中满满当当的感觉让他平静几分,江照雪迷迷糊糊回声:“你做什么啊?”
“瑶瑶……”
“嗯?”
“你会感动吗?”
“什么?”江照雪听不懂。
裴子辰低声道:“今天……看见那个人找他的妻子,你会因此感动吗?”
“感动啊。”江照雪随意道,“感天动地,感激涕零。”
这话绞在裴子辰心上,他忍不住收紧了几分手臂,低声道:“我……也这样找过你的。”
“啊?”
“在梦里。”裴子辰想起那些岁月,感觉越发惶恐。
没有得到过他不曾察觉,得到过再想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么痛苦。
“我在梦里,也这么找过你,找了四年。我每一天都在画你,因为我我怕我忘了。我每一天都在问别人,我怕我遗落。我每一天都在写我和你发生过什么,然后烧掉。我怕被人看到,又怕自己忘记。”
裴子辰喃喃,哑声道:“我每天醒过来,都在清醒,这是一个梦。”
“嗯嗯。”江照雪拍拍他的手,“睡吧,别太敏感,实在不行,吃点安神药。”
这话让裴子辰有些想笑,他看着怀里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或不在意的人,好久,才道:“瑶瑶,你……喜欢我吗?”
“喜欢。”江照雪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你要我说多少遍?”
“那……”
裴子辰心跳快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艰涩道:“我可以不吃避子丹了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有些诧异回头,清醒几分:“你一直吃避子丹?”
见她不知,裴子辰心中燃起些许希望喜悦,他笑了笑:“我本不想有孩子……”
“那就不要吃了。”江照雪立刻开口。
一刹那间,喜悦疯狂翻涌,裴子辰不可置信。
正要开口,他就听江照雪倒下去,背对着他继续道:“妖修的孩子都是自己选的,我每次都会清理,你不用吃这个。”
听到这话,裴子辰僵住。
好半天,他才慢慢反应过来。
妖修的孩子是自己选择,所以这四年,她从不过问此事,因为选择了“清理”。
她不要他。
裴子辰感觉自己仿佛是掉入冰河之中,河水淹没他周身,灌入他肺腑,他盯着江照雪,一瞬想。
沈玉清呢?
她和沈玉清两百年无子,到底是她不愿意,还是沈玉清?
如果是沈玉清,她会留下吗?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反复翻滚,他根本无法入睡。
他满脑子只想……他要去问他。
他要去问问,她的爱是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只要升起,就再也压制不下去。
他辗转许久,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起身。
他一动,江照雪就察觉,转头道:“做什么?”
“我去冲个凉。”
他开口,江照雪倒也不在意,他之前也经常半夜冲凉。
江照雪应了一声,翻身欲睡,一翻身,就感觉传音符亮个没完。
她有些烦躁把传音符打开,第一句就是:“醒神丹我不给了。”
江照雪:“……”
好家伙,他算是悟出来了。
江照雪立刻发信息:“你凭什么不给人家?”
“是你对不对?”沈玉清回应,江照雪有些意外。
“醒神丹是用将幻境之人记忆召醒,这里是幻境吗?”沈玉清消息传来,这次江照雪当真笑起来。
“聪明。”
“所以和我要醒神丹的是你?”
“没错。”
“那你身侧那个男人是谁?”
沈玉清这话出来,江照雪有些尴尬。
随后就看传音符亮起来:“裴子辰呢?”
看到这话,江照雪就知道不能随便回了。
虽然是幻境,对方也是有脾气的。醒神丹要是不给,那岂不麻烦?
她沉默不言,沈玉清抿紧唇,恨不得此刻就起身去找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写去找他的话,就感觉门口脚步声传来,沈玉清抬头一看,便见一个青年身着白色单衣,头发用发带半挽,提着一盏灯站在窗前,如画如月,如松如竹。
沈玉清一眼认出这就是今日一直等着江照雪那个男子,神色骤凛,警惕看着对方,就见青年转过头来,平静看着沈玉清道:“沈仙长?”
“你是谁?”
沈玉清冷眼看对方,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死气。
那种死气很接近九幽境的修士,可对方气质清冽,灵气纯正,根本看不出魔修的样子。
裴子辰静静注视着他,平静道:“在下问剑山庄新任掌门沈时苍,听闻沈仙长在此,有些许疑惑,特意前来一问。”
“何事?”
“我与妻子相处数年,却不知道她是否爱我,今日看沈仙长寻妻,相比夫妻恩爱,便想看看,沈仙长的夫人与仙长如何相处。”
听到这话,沈玉清捏紧符文,他冷冷盯着对方,一时无法确认,他在说谁?江照雪?饶是知道这是幻境,他在还是几乎在一刹掀起巨怒。可他无法确现下情况,不敢贸然动手,只能冷眼看着面前人,忍不住占几分嘴上便宜:“原是如此。我家夫人之心意,我到的确从不怀疑。”
“她会主动说爱你吗?”
“当然。”沈玉清立刻道,似是烦恼,“她喜好说这些幼稚之词,颇令人烦恼。”
裴子辰捏紧灯笼长杆,笑着开口:“我夫人不曾主动说过,总是我反反复复相问。沈仙长,命真好啊。”
“人各有命,”沈玉清神色淡下来,对这人敌意消散几分,但依旧戒备道,“倒也谈不上好坏。”
“那你继任掌门时,她在乎吗?”
“自然在乎,此乃人生大事,”沈玉清说遥远旧事,神色一时有些恍惚,“她……那时候做了很多。为我跪了天梯祈福,还手抄三千份经文祭祀。她这个人惯来讨厌这些的,”沈玉清无意识笑笑,“每次她犯错,我罚她抄阁规,她都是宁打不抄,我都只能让弟子仿她笔迹抄去给刑罚堂交差。”
所以他抄过很多。
裴子辰想,少年时他替她抄过无数阁规,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娘这一生都不会做抄经这种事。可原来……
她也为一个人,抄过三千经文。
裴子辰一瞬觉得眼酸,却又哭不出来。
只笑道:“尊夫人对您真好。那想必……”
裴子辰说不出口,但还是逼着自己道:“二位应当是早已有子嗣了,倒不知是位仙子,还是仙童?”
听到这话,沈玉清一顿,想了片刻后,他神色淡下来:“我与她,隔了太多。未解决之前,暂不打算有子嗣。”
裴子辰抬起眼眸,沈玉清又想起眼前人身份,挑衅道:“不过她倒是想,主动问过我数次。”
“她想?”
裴子辰听着,笑起来:“她想与你有个孩子?”
“她是我夫人,”沈玉清似是警告抬头,“自然会有此想法。”
“可你不要。”
裴子辰笑起来,杀意有些克制不住。
沈玉清不要。
他竟敢不要。
他裴子辰,用所有去争去哄去骗的东西。
他捧在手心里怕磕着,含在嘴里怕烫着的人,他竟然敢如此对她。
裴子辰盯着沈玉清,垂眸看见沈玉清手中传音符亮起来,上面写着:“裴子辰有事,与我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