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江照雪见他要走,又叫住紫庐,“你师叔现下怎么处置裴子辰?”
“师叔祖……”紫庐闻言皱起眉头,露出些许不赞成,“因温师叔之事,始终心怀芥蒂,本是打算今夜刑审,但是被劝阻下来。现下将师兄关至水牢,不许任何人靠近。”
“哦。”
江照雪点点头,同紫庐道:“行吧,反正到了灵剑仙阁,老祖宗会给他清白的。”
“弟子也是如此作想。”
想到回去见孤钧老祖,紫庐面露信任之色:“老祖宗一定会给师兄一个结果。”
“你对裴子辰挺好的。”江照雪夸赞。
紫庐有些不好意思,轻笑道:“以前大师兄对我们也好。”
说着,紫庐同江照雪行礼:“既然无事,弟子先行离开了。”
江照雪颔首,看着紫庐退下。
等他走后,江照雪自己坐在榻上调息,等到入夜,灵舟行路过半,江照雪计算着灵剑仙阁寻常入定时间,开阵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隐身法阵,便立刻走了出去。
灵剑仙阁看守的都是普通弟子,根本看不穿她的法术,她一路畅通无阻走到水牢,进入牢房,她抬手一点,弄晕两个看守弟子之后,大大方方走到关押裴子辰的水牢。
灵舟上的水牢是一个巨大水池,布满法阵,裴子辰一人站在法阵中央,四肢锁链囚住,闭眼安睡,神色从容,仿佛此地不是水牢,而是高床软枕,不显半分狼狈。
江照雪看着来气,从旁边捡了颗小石头过去砸他:“还睡!”
裴子辰听着,慢慢睁眼,就看江照雪蹲在水池边上,神色焦急道:“再睡就到灵剑仙阁了!”
裴子辰不说话,只注视着面前女子,轻声反问:“到了又如何呢?”
“你不怕死啊?”江照雪瞪大眼,提醒道,“你糊弄普通人还可以,你以为你能糊弄孤钧?到时候被发现了,仙盟不会留下你。”
“女君既然不要我,又何必再管我?”裴子辰语气淡淡,又闭上眼睛,轻声道,“弟子自己选的路,女君不必忧心。”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想白日的事,便有几分气短,低声道:“你一个大活人,说什么要不要的?”
裴子辰似是不愿听她说这些,装作没听到。
江照雪知道不服软是哄不出人来,只能小声劝哄:“而且我也没有不要你呀,我不是说了吗,让你等我回来,我只是出门办事。你看你,不听我的话,现在被抓了吧?别同我置气,赶紧出来,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弟子不是孩子,您也不必诓哄我。”裴子辰平静道,“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负责。我知道您心地善良,但不必为了善良勉强。您若无意,我不强求。”
“你没有强求啊!”江照雪越发心焦,“我是有事儿……”
“昨夜是权宜之计。”
裴子辰一开口,江照雪就觉得有些耳熟,听着他平静陈述:“您是我长辈,于我照看之责,昨夜性命攸关,您只是救人心切,但并无情爱之意,弟子明白。”
“倒也不是……”
“而且你我年龄悬殊,身份有隔,”裴子辰一说这个,江照雪僵住,她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尴尬看着他,看他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仿若提醒,“九幽功法难长存于真仙境内,他日为求大道,我必远赴九幽,你我长居蓬莱……您既如此作想,您还要应下我,不是勉强,是什么?”
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知道他是去捡垃圾了,江照雪笑容都变得艰难起来。
“那……那不是我写着玩儿吗?”
“可这不是事实吗?”裴子辰平静反问,江照雪僵住。
裴子辰盯着她的反应,当她默认,眼睫微颤,压住紧张和痛苦,却还是逼着自己询问:“所以昨夜您是在骗我?”
江照雪不敢说话,斟酌着一个中性用词。
骗,不能说骗。但要说真的全然真心实意,今天也不至于跑得这么积极。
可怎么说能妥帖一些,不激怒他,把这犟种顺利带出去,就成了一个难题。
江照雪认真思考,裴子辰见她不言,便当知了答案,咬紧牙关,继续道:“我明白,女君是想救我,是我以命相逼,当时我说什么您都会答应,但都是骗我。也是我的不是,”裴子辰在水下蜷起手指,心上酸酸泛开,牙根都带了酸意,艰涩道,“总想着要比别人多一些什么,总想逼出个结果。可逼出来的只会是谎言,那如今您同我说句实话——”
裴子辰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辛: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问出来:“如果不是我以命逼您,其实您从来没想过与我在一起,对吗?”
江照雪听着,眨眨眼,不敢答话。
这种实话,怎么敢说?
裴子辰仿佛早已料到,死死盯着她,麻木追问:“为什么?”
说着,没等江照雪开口,便道:“因为师父?”
没想到裴子辰会在此刻提到沈玉清,江照雪一愣,颇为震惊。
这一怔让裴子辰心血翻涌,暴戾杀意痛楚几乎是同时在心里瞬间炸开,他突然觉得,他该死。
他应该死。
若他不死,他就会把沈玉清杀了,把江照雪抓起来,把面前人关进屋子里,关到只有他的世界里,与他永远紧密链接在一起后,听着她一声一声控制不住叫他名字。
——只有那一刻她才是爱他的。
这种念头完全克制不住,爱恨情欲交织着升腾而起,成了他最明显的欲望,藏在水中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手上铁镣都有了裂痕,平静盯着江照雪,像盯死一只猎物,就等着对方任何反应,他将一扑而上,咬死她的喉咙,将她拖回去。
“也是,”裴子辰见她不出声,便她默认,轻笑起来,任由铁镣裂开的纹路一点点扩散,温和道,“您若当真与他没有半分情谊,姻缘契早就解了。既有情谊,知道师父对您一往情深,又怎不心动?是弟子不是……”
“我和他的姻缘契早就解了!”
江照雪见他越说越离谱,虽然没有章法,但一反应过来,还是急急开口,打断裴子辰,耐心解释道:“从悬崖上落下来的时候,我就把姻缘契解了,只是他不肯,强行用灵力一直继续姻缘契的运转。外加溯光镜时间混乱,在真仙境只有十七日,但其实若是按我的时间,我与他早就没关系了。而现下,”江照雪抬起只有一根姻缘绳的手指,抬眼看他,似是证明什么,“我和他彻底没有关系了。”
这话让裴子辰愣住,所有暗施的法术停下,他不可置信抬头,呆呆看着江照雪那根他这些时日根本不敢多看的手指。
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姻缘绳。
而看到这条姻缘绳,裴子辰后知后觉江照雪在说什么。
她在回应他,安慰他,甚至于她的安慰如此妥帖,知道他一直愧疚于沈玉清,觉得是自己破坏了他二人情谊,所以特意告知他。
他们的感情结束在很早之前,与他没有关系,让他不必愧疚。
结束之后,也不会再开始。
这突如其来的回应让裴子辰不知所措,动弹不得。
方才那些暴戾的情绪仿佛突然被流水冲刷而过,化作清澈溪水,涓涓流淌心间。
江照雪见他不言,当他还不满意,继续道:“而且,我也不会毫不犹豫用双修之法救叶天骄李修己,或是其他人。你本来就是不同的。”
裴子辰不可置信抬眼,江照雪硬着头皮解释:“我……我也不算骗你,只是的确事发太急,有些事情我的确没想好。写在纸上的话都是我胡诌的,我也没这么在意。”
“所以您在回应我吗?”
裴子辰脱口而出,江照雪一僵,明显又是不知所措。
裴子辰端详着她,她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模样。
无论他怎么逼,她都不回应,不反击。
想尽办法,能糊弄糊弄,能逃就逃。
他不喜她这样逃避的态度,她越想离开,他越是拼命抓住,然而在一刻,他看着江照雪手上的姻缘绳,却是突然清醒过来——
其实是江照雪一直在迁就他。
她从来没有想往前走,是他步步为营的逼,可是他每次逼她,她最后都选择了包容,选择了想尽办法,去迁就他将两人强行拖到的位置。
她似乎藏着无数未尽的心事,而他却从未询问过那些背后之事。
他沉默无言,江照雪也有些难堪,她也不知要如何回应裴子辰,只能憋了又憋,含糊道:“你给我点时间消化消化,我就是一时不适应。”
裴子辰听着,心上突然划过那么些愧疚和痛楚。
他想了想,深吸了口气,涉水上前。
江照雪听到水声,疑惑抬眸,就见裴子辰走到她面前,站在水中,朝她伸出手道:“把手给我吧。”
江照雪闻言,倒也没有多想,只伸出手去,由他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