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鸢罗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忙道,“破坏器核一个人做就够了,反正干完就死,你把男主人给我留着,我还有复活的机会的啊!”
主人不死,器灵总会保留一线生机在主人那里。
江照雪听出鸢罗打算,淡淡瞟了他一眼,只道:“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跟我干?”
“这是我能选的吗?”
鸢罗奇怪看她,江照雪一想,点头:“的确不能,不过放心吧。”
江照雪拿出乾坤签,努力摇了一签,看见上面的“上吉”,江照雪扬起笑意:“咱们应该没问题,就希望裴子辰。”
江照雪目光看向远处,眉目淡了几分:“安然无恙。”
说话间,仙鹤轿撵落到前山正殿前,周遭百鸟和乐,仙舞翩翩,彩带纷飞,伴随着周边人起哄之声,江照雪看见一只素白带着剑茧的手伸到她前方,压着欣喜与苦涩,低声轻唤:“阿雪,扶着我。”
灵剑仙阁热热闹闹,红色少有铺满全山时,裴子辰满身是血躺在一棵树下,迷迷糊糊做着梦。
梦里他好像走在一条长路上,这条长路一直下着湿润的雨,他一个人一直走,一直走,冷得骨头都有些发疼时,有人握住他的手。
那人的手很温暖,握住他那刹,他便不再觉得疼,只周边充满了声音,起初是讲故事的声音,零零碎碎,有些听不清了。
后面又是起起伏伏的人声,伴随着咕噜噜的水声,夹杂不清的喊着:“我救你!”
这一声我救你划破空间,一瞬天旋地转,他回头一望,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回到二十一岁那年,与她第一次醉酒那一夜。
他们坐在山上,风清月朗,江照雪坐在旁侧,笑意盈盈看着他。
他低声询问:“师娘……我可以一直这样,和您在一起吗?”
“好啊。”
江照雪的声音回荡在梦境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认真道:“我们永远在一起。”
音落刹那,箭矢划破梦境,裴子辰骤然惊醒。
细雨洒在脸上,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戳得心疼,他愣愣看着乌压压的天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已经五日了。
距离江照雪对他射出那致命一箭,已经过了五日。
五日前,仙盟已经到处发布了他的通缉令,将九幽境犯境一事全部归属到他身上,说就是他打开了九幽境结界,害得民不聊生。
九幽境犯境这些时日,仙盟死了不少弟子,怒火正盛之时,于是各家一起组织围猎,四处追杀他。
裴子辰不想杀人,每次人来就跑,或者就用灵虚扇开阵将他们陷入迷阵之中困住。
但这样做极其消耗法力,他之前伤势未愈,几天几夜不曾休息,奔逃到此刻,早已是筋疲力尽,倒下闭眼就睡过去,倒也不在乎醒来不醒来。
现下醒过来,他便拿出伤药,咬着纱布撕开衣衫,低头给自己上药。
只是刚刚拉开衣衫,便听旁边传来踩断枯枝之声,裴子辰抬手按在颈骨,冷眼抬眸,就见树后转出一个红衣女子,带了几分担心看着他,轻声道:“主上。”
见到来人,裴子辰收敛气息,将目光挪回,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自己给自己伤药。
“主上!”新罗衣见裴子辰对她视而不见,不由得有些恼怒,咬牙道,“今日就是江照雪和沈玉清的结契大典,他们既然已经重归于好,您到底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裴子辰低头不言,将药粉撒上伤口,新罗衣上前几步,急道:“主上,江照雪从来就没想过和沈玉清分开,和您在一起不过是别有所图,您若当真想要她,不如现下随属下回去,等彻底炼化五神器后,您独步天下,倒时属下随您再伐真仙境,您为三境之主,区区一个江照雪,岂不唾手可……”
话音未落,裴子辰剑锋已至,“叮”一声抵在新罗衣颈上,伴随着他带着死气的眼睛,平静道:“我不杀真仙境的人,是因为我知女君爱真仙境。可不代表我不杀人。”
剑锋切开新罗衣皮肤,却没有血留下来。
新罗衣死死盯着裴子辰,暗暗捏紧拳头,仿佛是想到什么,咬牙道:“主上也如此偏爱她,可主上知道她存的是什么心吗?”
“与你无关。”
裴子辰收剑转身,不欲与她争执。新罗衣却是紧跟上来,急道:“主上,她不爱您的,她喜欢人不是这个样子,两百年前我见她怎么喜欢沈玉清,她对您绝对不是爱。”
裴子辰不说话,他捏剑不言。
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呢。
他为什么患得患失,为什么忐忑不安,因为他自己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感觉到,他与江照雪之间,隔着的那一层薄纸。
可那又如何呢?
天地茫茫,除了江照雪他没有去处,他从山崖上召出他的神明那一刻开始,他人生从来只有江照雪要与不要,而不是他选与不选。
他茫然往前,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本能性疾步往前走,新罗衣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前往的方向,不由得焦急起来:“她从一开始对您好,就是看上了天机灵玉您还不清楚吗?她陪在您身边,跟在您身边,就是希望拿到天机灵玉解开同心契……”
话没说完,裴子辰脚步顿住,敏锐回头:“同心契?”
新罗衣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然而话出口,便已来不及收回,裴子辰盯着她,继续追问:“什么是同心契。”
“同心契,是蓬莱秘术。”新罗衣咬咬牙,干脆道,“常用于蓬莱妖修道侣之间,给出同心契之人,会无条件分担另一人所有致命伤,若另一人死,给出同心契之人会率先死亡。”
听到这话,裴子辰瞳孔一紧,新罗衣仔细道:“当年在沧溟海,沈玉清濒死,她用同心契将人救回来,从此她的生死就与沈玉清绑定。沈玉清其实不想娶她,但因为这道同心契,蓬莱向灵剑仙阁施压,他不得不娶,因而冷落她两百年,两百年后,她与沈玉清起了龃龉,就想要天机灵玉让她成为九境命师,解开同心契。她对您不是爱!”
新罗衣言辞恳切:“江照雪爱一个人,就是全心全意,倾力以赴,她对您所有的好,只是对于工具的怜悯。她连害您杀您,起点都是沈玉清,她的爱恨都给了这个人了。您没必要坚持在真仙境。抢,才能把人抢回来。”
“可是……”裴子辰听着新罗衣的话,慢慢反应过来,“她想走。”
她要天机灵玉,不是她说的什么成为九境命师,逆转真仙境的气运。
她的理由,就只是想要解开同心契,想要离开沈玉清。
“锁灵阵……”裴子辰喃喃,“开启之后,会如何?”
“一般的法器是吸取被施法者的所有灵力。”灵虚听着,解答这灵器相关的阵法,叹息道,“但若是神器,那就是死。”
“那你觉得,是死更可怕,还是登高问鼎后,功亏一篑成为凡人更可怕?”
“蜉蝣朝生暮死,蝉虫七岁春秋,人能有几十载天地可观,已是大善。若还能登高问鼎,再功亏一篑,如此波澜壮阔一生,与死亡相比,怎还会需要选择?”
当初在水牢中,还不识江照雪身份的对话响起,裴子辰慢慢明了过来。
她要天机灵玉,她以为锁灵阵只是要他的灵力,可她不忍杀他,于是让他自己选。
他选了活下去,哪怕被吸食灵力,当一个凡人活下去。
于是她想尽办法,就只是为了让他活命,可到最后,她应当才意识到,神器要的是他的命。
所以她放弃了天机灵玉。
意识到这件事,裴子辰感觉有什么从心上翻涌而上,又酸又痛。
她努力了这么久,一路布局,一路拼命,但走到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两百年前她为沈玉清结下同心契,将自己置于险境。
两百年后她为他放弃了九境命师的机会,再将自己置于险境。
她总是付出那一个,爱也好,怜悯也好,走到最后,她终究是放弃了她想要的东西,保全他的性命。
想到这一点,裴子辰忍不住笑起来,然而一笑,又觉水汽翻涌在他眼里。
她终究还是在意他。
怜悯也好,爱也罢,他终究在她心里有了一份分量。
而他不是沈玉清。
他之性命,微不足惜,他想把这世界上她要的一切给她。
神器是她抢的,路是她走的,她有多想成为九境命师他知道,她有多渴望自由他清楚,他怎么可能让她又为了他,放弃她唾手可得、应当所得的一切。
“新罗衣,”裴子辰抬眼看向旁侧一直满怀希翼等着他的女子,笑着颔首,“多谢。”
新罗衣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时,裴子辰已御剑离去。
等意识到裴子辰做了什么,新罗衣急急出声:“不要!主上,灵剑仙阁已布下天罗地网,您不能去——”
然而裴子辰早已消失无踪,他去得太快,新罗衣根本阻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