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韵被看得透透的,她此时竟有些无言以对,只好说,“出来买些药材。”
晏回南喉头滚动,搂住她的手臂稍稍用力,谢韵整个人都贴紧了晏回南的上半身,他沉声道:“嗯。下次若需要什么药材跟下人说一声便可,不必亲自出来。”
“还有,不要耍旁的心思。我会知道。我很了解你,谢韵。”
这是他给出的警告。
谢韵也的确有许多的歪心思。但她怎么可能让晏回南知晓。她点点头,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笑:“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我懂的。”
“是吗?”晏回南轻笑一声,平静到几乎轻描淡写,“如果你像你爹一样,我会杀了你。”
谢韵的心头猛地一震,紧紧收缩了一下。她听出了晏回南话里的狠戾,他不是在说玩笑话。
跟自己放狠话的是手上沾过无数人的血的晏回南。
她没杀过人,没有真正跌落过崖底。她仍旧良善、心软,看重生命。可是晏回南不一样,他在生死之间徘徊过,他杀过人,在他的眼里,有些人的命,就是可以比草轻,他可以左右旁人的生命,他也左右过。他的生命中,利益,比命贵。
她所能经历的蜕变,远不如晏回南浴火重生、抽筋剥骨一般的成长。
她越来越惧怕这样的晏回南。他在那个雨夜放过自己,绝非因为良善,也绝不是顾念往日情分。
而他娶她,应当真如怀绣她们所言,他不过是想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他自己也说过,要她绝望。他真正成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可以轻易掌握她命运的人。
正如猫在抓到老鼠之后并不会立即杀死,而是会一直玩弄它,直到把老鼠玩死,猫才玩够。
谢韵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背上爬满了细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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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曲川苑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司文进书房禀报刚刚收到的消息:“将军,南谷关粮草被劫一案,负责粮草押送的伍茂德全都招了,是他将运送粮草的路线提前透露给了梁军,在他家中的井底发现了大量金银珠宝,以他的俸禄不可能积攒如此多的家财。但是他刚刚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伍茂德是明华十三年的武状元,最初是成王部下先锋,但因为人过于刚直,不知变通得罪了上司,被贬去黔中道做一寂寂无名的守备,之后便一直在黔中道任职。此次是誉王偶然想起有这么一位人,既熟知蜀中道路,又为人刚正不阿,才决定由他接任南谷关粮草押运官一职。
可不曾想,竟然是此人?
过刚易折,所以他在被贬之后也学会了圆滑变通,竟将腰杆一弯到底了么……
“他的妻小呢?”晏回南开口。
司文:“全在狱中。不过此次从黔中回来的人说,伍茂德此前救过一个
少年,名叫伍月,是伍茂德给取的名字。养在身边如亲子一般。武艺高强,是黔中守备军中的翘楚。他当时也在押送粮草的军队中,但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是否葬送在了南谷关战役中。”
晏回南蹙眉,“伍茂德与梁军勾结,那偷袭一事必然是他可控的。南谷关守军赶到时粮仓已被烧没了,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没道理伍茂德自己活着,他视若亲子的儿子死了。难不成他最后良心发现让人死守,拿自己儿子当肉盾?以表忠心吗?再找。把黔中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司文颔首,“是!”
“对了,京城也不要放过。养父一家都被押来京城,他既武艺高强,或许会跟来。那孩子长什么样?”晏回南问。
“看样子,是苗疆人。”司文拿出一副画像。
晏回南看了一眼那副画像,长相独特,男生女相,貌美到近乎妖冶,左边眼尾下方有一道长长的很难让人不注意到的疤痕,“将伍茂德在狱中畏罪自杀的消息连同伍茂德妻小要被斩首的消息一并张贴出来,旁边张贴他儿子的画像。”
夜深,晏回南离开书房,看见月光下的曲川苑。有一瞬的失神与陌生。
“那棵是山茶花树?”
山茶花与青砖黑瓦的园子极为相配,不及牡丹雍容华贵但不失端庄美丽,且带了一丝孤高傲气,冬末春初开花时又极为热烈,看上去赏心悦目。
司文顺着晏回南目光的方向,当初那里的老树枝很碍事,如今被换成了两株修剪过枝杈的山茶花树,像极了被顺过毛的小狗,“嗯,一株开白花,一株开红花。但夫人说这花有另一个名字……”
晏回南咬了咬牙关,甚至气得冷笑出来,“断头花。”
司文:……将军真是见多识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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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断头花,好……狠的暗示。不,明示!!
第25章 露华浓(7)
晏回南沐浴时,满心想着待会儿要把谢韵从睡梦中叫醒,拖起来打一顿。沐浴完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卧房。
却见谢韵小小一团蜷缩在床的内侧,旁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空出了一大块。他再疏于打理将军府,家里的床也比军营的床舒服。
初夏京城已经有了暑气,谢韵命人换了清凉的草席,锦被被她裹去了一角。她睡觉沉,但还算老实,躺下时是什么姿势,夜里顶多翻翻身,醒来时的姿势与入睡时的姿势变换不会大。
晏回南掀开锦被,躺了下去。此时他的视线与谢韵的面孔不过一拳的距离。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谢韵的眉头皱了皱,但不一会儿又舒展下去,准备翻个身继续睡。
晏回南却及时拉住她,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抱着睡了一夜。
谢韵醒来时,一如往常,身畔空空如也。她夜半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进来了,深夜甚至觉得热。但她实在困,只有短暂的感觉,很快又沉沉睡去。
她知道晏回南夜里在。她想起昨日跪祠堂时,居然有一方软垫放在堂中。怀绣看她的眼神古怪且怨愤,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韵心细如发,她猜是晏回南吩咐的。
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只不过这样打一顿给颗枣的事,谢韵并不领情。
但不得不说,有了那软垫子,谢韵跪一个时辰的确没有之前那样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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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天晴,寒真命人从地窖里取了冰,砸成了小块,用厚厚的棉布裹上,用这透出的凉气慢慢地替谢韵冰敷膝盖上连月罚跪来的旧伤。
修正过的园子里种了许多树,午后树上蝉鸣震天。
忽的有下人匆匆来禀报长衡公主驾到。话音刚落,一行人吵吵嚷嚷地便进了这后院。
谢韵彼时除了膝盖疼之外,还算舒坦地在院子里乘凉,手上拿着一颗苹果在啃。
“谢韵,你给本公主出来!”
谢韵如今一听到长衡的声音就烦躁,她已经忍了长衡两遭,还想怎么样?
其实若不是因为谢韵如今的确算是虎落平阳,她一遭都不会忍下去。但长衡还想来第三回?
“抱歉公主,我的腿伤了,实在起不来。公主不请自来,我招待不周,就当是两相抵消了如何?”谢韵笑道。
长衡戴了面纱,气势汹汹地提着一把剑进来,见到谢韵便挥剑指向她,只是剑远远没碰到谢韵时便被一旁的司武挡住了。
司武:“公主,这里是将军府。劝您不要胡来。”
长衡愤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拦本公主?”
司武沉默,却没有放下阻拦的手,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两相僵持不下,长衡只好收回剑,将矛头对向谢韵:“谢韵,你别以为子游娶了你,你便可以安然无恙,你休想仗着自己是将军夫人便可对本公主无礼。你要弄清楚,他比谁都恨你!”
长衡闯进来的事自然是第一时间便被人知会了怀绣。她及时赶到,见到长衡的第一时间便拉着谢韵跪了下来。
怀绣小声对谢韵说:“夫人,那毕竟是公主。你如此无礼慢待,若是圣上知晓了,你如何担待得起?你又把将军府置于何处?”
谢韵咬了咬后槽牙,她真是造孽,才会在这里受此等窝囊气,快些让她逃去江南吧:“公主大老远地闯将军府,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的吗?那我已经知道了,清楚明晰地认识到了将军恨我入骨,我罪孽深重。”
司武只得令看好谢韵,保护她的生命安全。至于眼前的事情,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自然不会管。
将军府其余的人也跟着跪,但更多的是在看长衡究竟会如何教训谢韵。
长衡知晓怀绣是晏回南奶娘,况且怀绣本就是从宫中出来的,现在自然是站在长衡那边。她也就没有过多为难,只让谢韵一个人跪着。
“本宫问你,是不是你命人将蛇扔进公主府的?”长衡施施然地坐在了谢韵原本坐着的那张椅子上,眼神怨恨且犀利。这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直接给谢韵定罪。
谢韵闻言愣怔了半晌,“我对此毫不知情。”
“别装了,我太了解你了谢韵,你见本宫当日占了你的位置便寻衅报复。”长衡忽然向前倾身,一巴掌扇在谢韵的脸上,“谁给你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