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松梢月(1)
题记梦中人如同天上月,夜夜常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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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的命令发布下去之后的一年间,每隔一两个月便有消息传回来,派出去的人说是有见到和画像上相像的女子,晏回南总是第一时间便赶过去,但总是失望而归。
将军府内有一株好大的玉兰树,到了开花的时节,虬枝盘曲的苍老树杈上便缀满了花,伸向高远清朗的夜空。晏回南站在门庭前,闭上眼睛缓缓地向前走去,走的过程中他朝右侧伸出手,虚空握着。在清香四溢的花香中,他在想象。
想象着,他携妻夜游中庭,暗香浮动,微微仰头恰见一轮圆月遥挂枝头,风动花动,人心也动。
这样的想象,晏回南将它当做一种奢侈的想象,只有在他思念到极致的时候,他才允许自己做出这样贪婪的行为。
二十步便可走到玉兰树下,到这里就是对他的遏制。
他不可以再想了。
想念谢韵,都是上天给他的赏赐。他这样的人,连想念谢韵都不配。
走到这里之后,晏回南缓缓地睁开眼,眼前一片空空荡荡,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春风也显萧瑟。他的手和心都是空空荡荡。
他缓缓地垂下头,任由孤独、悲伤与痛苦在自己空旷的身体里游荡,只有这种夜深人静时,他无事可做,才会放任自己的悲伤肆虐,一点点蚕食他。
不知不觉中,晏回南已经走到了密室里。
这里……曾是谢韵为他解蛊的地方。
现在密室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晏回南十分自然地走进去,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一旁的篝火,火中放着一块烙铁。
在等待烙铁被烧热的时间里,晏回南一件一件地褪去了自己的上衣。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一层薄薄的光,结实的身躯上却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满是疤痕。
刀枪剑戟,数不胜数的伤疤,全都深深地留在了晏回南的身上。
待烙铁烧得又红又烫的时候,晏回南面色麻木地拿起火红灼人的烙铁,对准了自己左边的心口,毫不犹豫地怼了上去。
一阵滋啦声中,晏回南的表情随之变得狰狞扭曲,面色惨白地像死人一样,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哀嚎,想要生生地把所有痛苦的声音吞回肚子里。
但人终归是耐不住如此非人的折磨,即便是晏回南,可他这一两年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想个法子来折磨自己,原本康健的身体,如今也是徒有其表,实际上内里已经伤痕累累。
“啊——咳咳——”他痛苦地低吼出声。
烙铁烫地他左心口的那块肉都熟了,散发出一股烧肉的焦味。
晏回南却倔强地没有把烙铁拿下来,烙铁触碰到身体的那一瞬间,晏回南身上的汗如同雨一般,顺着他的背脊滑落到后腰,最后沾湿了衣物。
直到烙铁快要粘在他的身上之前,晏回南才把烙铁拿下来。
而他也因为过于痛苦,意识模糊不清,蜷缩着倒在地上,痛苦地拧着眉。脑海里涌现出谢韵在火场上可能面临的困境与痛苦。
他就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
他明明可以亲手杀了谢青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如果他不用这种方式,也许他会在那座山上见到谢韵,那么他就可以留住她。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再次醒过来已经时,已经是后半夜。
晏回南推开密室的门时,却意外地看见刚要两岁的晏朗,小小的一团依靠在密室外面的墙壁上睡得正熟,身上盖着一块小小的虎皮毯子。
寒真陪着在一旁守着,见到晏回南出来,寒真连忙站起来解释道,“将军,小少爷今天原本已经要走了,但是不知道怎的,听见了里面的声音,哭着闹着一定要等到你出来才肯走。奴婢拉也拉不动。”
晏回南内心顿时自责不已,又心疼不已。
小小的孩子就这么倔,在这冰凉的地面上坐了大半夜。又因为哭了许久,白皙的小脸上,现在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还有未干的泪痕。
晏回南心疼地抱起晏朗,小团子被养得很好,胖嘟嘟的,重量十分扎实。
“辛苦你了寒真。你退下吧,我抱他去跟我一起睡。”晏回南轻声道,生怕吵醒了晏朗。
但晏朗一被抱起来,就已经感觉到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父亲就撇了嘴开始哭。
眼泪一刻不带犹豫地就掉了下来,小小的孩子心疼地抱着父亲,哽咽抽泣道:“父、父亲,呜呜呜——朗儿听到父亲的声音,你、你是、是、是不是、很——疼啊?呜呜——父亲、别、别丢下,朗儿……”
晏朗抱住父亲时,恰好碰到了晏回南胸口的伤口,但是他不想让晏朗担心,生生地忍住了。只是说话时,声音无比虚弱:“不会的,朗儿是父亲现在最重要的人,父亲不会丢下朗儿的。朗儿别怕啊。”
“呜呜呜——嗯。”晏朗哭成了一个小泪人儿,但他十分懂事地点点头。
晏回南咬牙忍着疼,一路抱着晏朗走。
一旁的寒真听到晏朗哭得如此可怜,心都要碎了。忍不住偏过头去擦眼泪。
当初谢韵离开,没有带上寒真,是不希望寒真跟着她过朝不保夕的生活。寒真心里都懂,她也希望夫人自由。
可是她没有想到当初那一别,竟再也没见。
只是如今夫人生死未知,下落不明,小少爷又这么小,寒真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小少爷。
可晏朗人虽小,但十分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十分快。
每次见不到父亲,就知道来密室这里找。
寒真隐约知道将军在密室里做什么,她每次看见将军虚弱得面无血色,步履蹒跚地走出来时,但是她不明白,将军如今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将军,奴婢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寒真心中气恼又疑惑。她气得是,晏回南只会在彻底弄丢夫人之后做这些事。
晏回南:“有罪之人,难道不该赎罪吗?”
此话一出,寒真怔住了。
因为从前将军也曾如此对夫人说过。
那时候的寒真还不知道,原来当初将军对夫人的恨如此之深。
现在将军又说这句话,用来约束自己。
寒真希望夫人自由,可是却不希望是现在这样
,生死未卜。
“哪怕将军要惩罚奴婢,奴婢也要说。将军你如今做这些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早些找到夫人,然后当着夫人的面,求得她的原谅。”寒真追在后面说。
晏朗听不明白他们说的,只是懵懵地看着父亲。
晏回南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说:“如果可以,我愿意拿我的命来换谢韵的原谅。”
寒真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们都找不到谢韵。
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春去冬来,晏朗依旧时常在密室外等待父亲,有时候会不小心睡着,有时候不会,因为他要温书,要背李巍伯父留下的文章,自从幼年时的某次,他听见父亲痛苦的叫声之后,他再也没有听见过密室里的动静。
父亲曾勒令不让晏朗靠近密室,但是晏朗总有办法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晏回南的影响,晏朗也有着一股不怕死的倔强。
只要他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就没有人敢拦他。
时间一年一年地流逝,晏朗见到父亲每次出来,都比之前更加虚弱之后,也知道了父亲在做一件十分重要,但又十分痛苦的事情。
他也曾哭着闹着让父亲不要这样做了,可是父亲事事都顺着他,唯有这件事父亲从没有改变过,而是如同晨昏定省一样,是父亲必须完成的任务。
晏朗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会到头,他幼年时对这间密室留下的印象只有恐惧。
他在密室前看过了春华秋实、夏荷冬雪,时间一点一点往前走,晏朗也一天天长大。
转眼间,六年时光悄然而过,这六年间,晏朗也随父亲走遍了天下的各个地方,见过了不同的风光。
他知道父亲是去寻找母亲,晏朗从未见过母亲,但是他也十分思念着母亲。
每次见到月溶伯母时,晏朗就会照着父亲口述的那样,再结合月溶伯母,想象着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她会医术、能像工匠一样制作各式各样神奇的东西,她的母亲美丽,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丽。她善良温柔,有时候如果李伯父的孩子们犯错了,月溶伯母也会责备他们。
但是母亲一定像父亲一样,不会责备他。
父亲说母亲十分爱他,只是因为父亲犯了错,害得母亲找不到朗儿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来见朗儿。
母亲偶尔也有些笨,一直找不到朗儿就是因为母亲迷路了。
“没关系,朗儿和父亲一起去找到母亲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