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行为举止忽然大变,变得讨好,此刻又一副急切地想要得到谢韵认可的模样,满怀期待地等待谢韵的回答。
他的孩子……
谢韵的脚步忽然顿住。
他如此说,那么这个孩子……
谢韵非常想回头再多看几眼,但是她担心晏回南在给她下套。如果她回头,会不会正中晏回南的下怀,佐证他的话,然后他继续纠缠下去?
刚刚他说自己叫“朗儿”。
是叫晏朗吗?
是她的孩子吗?
谢韵这时才想起他被别人欺负的样子,心脏犹如被刀割。如果她今日没有出现,朗儿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敢想象。
可是晏回南那么恨她,这会不会是在骗她?
现在谢韵的脑子十分混乱,一时间有太多的事情钻入她脑海里,又有太多的回忆涌现。从她怀上这个孩子,便想过不要他。
后面辛苦十月怀胎,又从鬼门关闯了一遭才生下来的孩子。
她又丢下了他。
如果就
是身旁这个孩子,他内心会怨恨她吗?
谢韵的心绪几乎要崩溃了,可是她的表情不能表露出一点点来。
她只能继续装下去。
谢韵匆匆点了个头,“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晏回南的神情没有变,面上仍旧带着感谢的笑容,柔声道:“好,可要我派人送姑娘?”
“不必!”谢韵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一眼也没有回头看晏朗。仿佛她和这个孩子就是今天刚刚相识的陌生人。
谢韵走出很远,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之后,晏回南才收回自己痴痴凝望的目光,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力气。
他努力稳住身形,既缓极慢地走了几步到已经泣不成声的晏朗身边。
心碎地抱住晏朗。
晏朗这时候才放声大哭出来,他知道母亲的名字,小字,刚刚父亲一开口,晏朗就知道了眼前的人是母亲。
所以他刚刚一直在等着母亲转过身来抱一抱他,但是她一直都没有。
晏朗委屈极了。
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在等母亲主动来抱他,他从出生就没有见过母亲。他刚刚努力忍住要冲上去抱住母亲的冲动,而是满心期待着母亲主动来找她。
母亲如果爱他就一定会转身,可是她没有。
晏朗不知道为什么。
他崩溃地哭着,两行眼泪像雨一样滚落,他无助地用拳头捶打父亲:“为什么母亲不要朗儿?为什么她说不认识父亲?呜呜呜——”
晏朗觉得自己被晏回南骗了,父亲明明说母亲也一直在找他们。只是因为找不到,才没有来见朗儿。
说母亲很爱朗儿,也和朗儿思念母亲一样在思念着朗儿。
但是根本不是这样。
晏朗十分后悔自己刚刚的那点小心思,如果他刚刚冲过抱住母亲,她是不是就不会走。
他用了十分大的力气想要挣脱开晏回南的怀抱,他要去追母亲。
“呜呜——我要去找母亲!呜呜——都怪你!你一直都在骗我!”晏朗原本脏兮兮的脸上刚刚有了两行清晰的泪痕,但他一边哭一边把头埋在晏回南的肩头擦眼泪,现在脸上跟花猫一样。
晏回南为自己的谎言而自责不已。
他一遍一遍地安抚晏朗,“是父亲的错,是父亲的错。都怪我……朗儿别哭,母亲不会不要朗儿的。”
同时也在心中责备自己:是我错了……谢韵,是我的错……
“呜呜哇——不会了,母亲就是不要朗儿了,也不要父亲了。朗儿就是没有母亲的人!”
晏回南内心发颤,那些闲言碎语晏朗都记得。
只是他太懂事,在自己面前没有表露出来不高兴的情绪,其实心中也隐隐埋下了这棵悲伤的种子,在此刻发芽。
晏回南用力地抱住晏朗,心疼地捏捏晏朗软乎乎的小耳朵。是他对不起晏朗,更对不起谢韵。
就像晏回南无数次哄晏朗睡觉时那样,将他抱在怀里,轻拍拍,捏捏小耳朵。
只是这次却不管用,晏朗是一直哭到眼睛发疼,哭到累了,才伏靠在晏回南的肩头睡着。
等晏朗睡着之后,晏回南带他回去,给晏朗之前在外面跟人打架时受的伤换药。换药的时候,他在晏朗的小包袱里看见了那些带有“云济堂”印记的膏药贴。
晏回南将晏朗一直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
梦中的晏朗仿佛在一搜悠悠荡荡的船上,舒服地沉浸在梦乡。
他的猜测应该没有错。
久病成医。
如今晏回南对于药材的味道也十分敏感,从和谢韵接触的那一刻他便嗅到了谢韵身上的药材味。她本就会医术,而且这云济堂的招牌里,有一个“云”字。
七年前,他在那个雨夜重逢谢韵时,他记得张恪叫她“云姑娘”。
这么多年过去,晏回南还清晰地记得那个雨夜。
他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只是听到了她逃婚的一点风声,便带着浩浩荡荡几万人的军队去了青州驻扎,怀着无望的希望苦苦等了近半个月,才终于等到。
那是一个微微带着凉意的雨夜,谢韵淋了一身的雨,他就那么冷冷地在马上看着。
怀着纠结的恨意,和当时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爱意,威胁她跟他走。
他那么横冲直撞地闯进谢韵的世界。
这么多年晏回南一直在反复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去青州,他没有强迫谢韵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她会过得更好?
他曾不愿意放手的原因是担心没有人能保护好谢韵。
可是他这些年才意识到自己当初错得彻底。
那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其实谢韵没有他,才会过得好。
但是现在是他……没有谢韵,就过不好这一生了。
哪怕现在只是知道了她的踪迹,只要感受到她还在自己的身边,他都仿佛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复苏。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在经历一场盛大的春回大地。
-
谢韵匆匆回去之后,在济善堂见到了谢润。他已经和官府确认过了,那几个孩子是流浪的乞丐,常年的流浪生活,让他们染上了不好的习气。
那几个孩子原本不愿意进入济善堂。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从济善堂里面逃出来的。
原先济善堂里的执事不仅会忽然带走一些孩子,而那些被带走的孩子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回来过,而且这些执事若是心情不好,甚至会对孩子动辄打骂,不让他们吃饭。
即便在听到谢润说济善堂如今换了人管,就是那个给他们包扎伤口的姐姐,里面有干净安全的房子住,有免费的食物吃之后,几个孩子也还是像见到鬼一样得怕谢润,厌恶济善堂。
谢润只好强硬地带他们去济善堂里,让他们看看有没有曾经认识的伙伴,让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谢韵回来时,谢润板着一张脸,双手交叉抱在身前,等待那几个小鬼验证他的话。
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是在见到弟弟之后,心中的不安便消失了。
其实谢韵知道,谢青云毁掉的不止她一个,还有谢润。
以谢润的聪明才智,若是他循着正常的人生轨迹生长,谢润不是成为晏回南那样令人闻风丧胆的骁勇将军,也会位极人臣,成为国之栋梁。
但是在大梁的那些日子里,谢润为了不被大梁所用,极力掩藏自己的锋芒,扮成一个风流无能的纨绔子弟。即便是积蓄力量,也只能在暗处。
现在,谢润又只能和自己待在这江南,守着云济堂,维护着济善堂。这些是属于谢韵的天地,却不是谢润的广阔天地。
他该像自由的雄鹰,翱翔于更加波澜壮阔的天地间。
可是现在的谢润就像是一块蒙尘的美玉,黯淡无光。
思及此,谢韵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低落,但是她刚垂眸下去,
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
“姐!”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谢润,在见到谢韵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少年的那副生动的模样。他快步走到谢韵的身边,见她神情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谢韵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碰到晏回南的事情说了出来。
谢润的神情顿时变得冷若冰霜,双目满是仇恨。
现在这个世上,他最恨的人便是晏回南!若不是他当初潜藏在谢青云所率领的军队中,若不是他及时找到了谢韵。
那么谢韵很有可能真的死在了那场山火之中。
这让谢润如何能不恨?
现在谢韵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在哪?”谢润绷着脸。
谢韵问:“你要做什么?”
谢润冷笑,“我做什么?自然是去杀了他。”
之前他远在江南,而那时候飞镜下落不明,谢润不能放姐姐一人在江南生活,她孤身一人在江南生活实在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