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罗看着男人的背影,回道:“银丝嵌花蝶步摇。”
萧邺眉梢微扬,因她雪肩上的胎记宛如只舞动的小蝴蝶,他第一眼相中的,便是这支蝶步摇。
碧罗顿了顿,又道:“云姑娘让奴婢代为转谢,她很是喜欢您送的发饰。”
萧邺嗤笑,才扬起的眉蹙起,静眸如海,眼底滑过一丝冷意,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他抬了抬手,示意碧罗退下。
夜色浓稠,庭院寂寂,萧邺来到窗边,望向漆黑的窗外,凝看着蘅芜苑的方向。
……
这日,姝云收到了梁蒙递来的帖子,他今日休沐,邀请她去游湖赏花。
梁蒙休沐,因今夜宫中有宴会,萧邺还在皇宫当值,要后半夜才回府。
姝云犹豫一阵,应了梁蒙的邀约,此番自然是不能让扶风再跟着。
将萧邺送的发簪都卸下,姝云让琼枝重
新梳了个发髻,挑了她喜欢的发饰。
今日有风,还算凉爽,不像前几日闷热,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街上。
姝云依靠车壁,窗柩的帘子随风飘动,不时看见热闹的街道。
马车经过坊市,姝云忽然想起一件事,将窗帘掀开,极目远望,远方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尚未竣工也已气势恢宏。
姝云自有记忆以来,通天楼就在了,不过是一处废墟禁地,十二年前才重启修筑,楼层还在增长,不知还有修几年。
姝云算算时间,她出生那年,恰好通天楼倒塌。
有些奇怪,但她一时间又说不出。
“姑娘,到了。”
琼枝的话将姝云的思绪拉回。
琼枝撩开帘子,扶姝云从马车下来。
石桥上行人三三两两,岸边绿柳拂堤,树荫下有诸多摊位,生意最好的当属消暑的饮品,解渴的清甜瓜果,湖面波光粼粼,碧浪翻滚,荷花开得正盛,莲蓬也相继成熟。
湖边凉亭里,梁蒙已经到了,男人一袭墨绿圆领长袍,玉冠高束,身姿修长,气质儒雅,背脊劲挺,宛如笔直的劲竹。
梁蒙朝她缓缓走来,拱手同她问好,嗓音温润,“云姑娘。”
柳树上蝉鸣稀疏,酷暑炎炎,稍稍走动后便会出汗,姝云从曲桥走到凉亭,不过十来步的距离,鼻尖微微出汗,她拿锦帕擦了擦细汗,欠身道:“梁大人。”
因来晚而有些不好意思,姝云脸上生出歉意,道:“让梁大人等久了。”
梁蒙摇头,“是我约的云姑娘出来,自然是要早到,万不能让姑娘等我。”
梁蒙:“眼下并身处衙门,云姑娘不必以官称相呼。”
姝云抿唇,敛了眸子,握住扇柄,微微低垂着头,声音柔柔的,“梁公子。”
梁蒙耳朵逐渐红了,不好有意思地应了声,“诶。”
微风吹拂,送来一阵清凉,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荷叶翻滚。
沿岸建了茶馆、酒楼,专有一艘画舫停泊岸边,设有包厢游湖赏景。
两人离开亭子,登上画舫。
舫中几位姑娘结伴游湖,衣袂飘飘,笑语盈盈;文人雅士相约而来,指点江山,吟风弄月;更有一些相恋的男女,借这游湖之便,得片刻相见。
画舫在湖面缓慢行驶,两人去了画舫二楼,看台用三折屏风隔开,围成较为私密的空间,在看台上游湖赏景,别有一番滋味。
梁蒙伸手,让姝云先行落座,“云姑娘请。”
姝云落座,此处视野开阔,将大半个湖景尽收眼底,几艘乌篷船穿梭在层层荷叶中。
梁蒙在姝云对面坐下,姝云要了盏冰镇紫苏饮,一碟透花糍,梁蒙也跟着要了盏紫苏饮,又要了一碟方酥。
小二为难,“客官,咱这儿没有方酥。”
梁蒙微愣,略有尴尬,“那便来几碟你们店里的招牌点心。”
“得嘞,二位稍等。”小二麻溜地离开,下楼准备。
梁蒙尴尬一笑,道:“初来京城,对京中风物不熟,让云姑娘见笑了。”
姝云摇头,道:“梁公子是扬州人,来京不过一个月,平日里公务繁忙,自然是不清楚。”
姝云将令他不好意思的话题岔开,“梁公子给我讲讲扬州的趣事吧。”
小二端来紫苏饮和糕点。
姝云饮了一口,听梁蒙娓娓道来。
气氛逐渐融洽,讲到感兴趣的地方,姝云听得仔细。
扎了两个辫子的小姑娘挎着一个竹篓,里面装满了盛开的荷花,还有一些成熟的莲蓬,在画舫里卖花。
小姑娘抱着几朵粉色的荷花走来,问梁蒙道:“公子,要给姐姐买朵花吗?刚摘下来的荷花。”
梁蒙挑了两朵粉白荷花,送给姝云。
姝云浅笑道谢,臂弯里抱着盛开的荷花,发尾轻轻扫过荷花花瓣。
画舫忽然晃动,不过是须臾间,外面突然喧哗起来,人声嘈杂,一阵声音从甲板传来。
“我的孩子!孩子!”妇人焦急万分,声音撕心裂肺。
妇人抱四岁的孩子在甲板上玩耍,妇人跟旁人说着话,一时没看住玩水的儿子,画舫突然间晃动,四岁的儿子没站稳,掉入湖中。
“有孩子落水了,谁会凫水!”
“谁识水性?”
画舫里的人纷纷出来,水面扑腾的男童正往下坠。
事出意外,画舫是行驶了一阵才停下来的,距离男童落水的地方远了。
姝云看得揪心,眨眼间的功夫,身旁的男子奔去船头,“扑通”一声跳入湖里,朝落水的男童游去……
甲板上围了许多人,梁蒙浑身湿透,将落水的男童救了上来。
男童溺水昏迷不醒,脸色发青,嘴唇绛紫,梁蒙将他平放在甲板上,手掌交叠有节奏得按压他的胸膛,反反复复,幸是良久之后男童有了反应,将水吐了出来。
男童慢慢苏醒,汪汪大哭,妇人悬着地心落下,哭着将他抱在怀里,“儿啊,你吓死娘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妇人抱着儿子连连道谢,对梁蒙感激不尽。
梁蒙扶起妇人和孩子,道:“孩子没事便好,夫人快些回画舫里面,给孩子换上干燥的衣裳,莫让他再着凉了。”
妇人将孩子给婢女,“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梁蒙,一桩小事,不足挂齿。”
妇人记住名字和相貌,急急进了画舫。
见溺水的孩子没有性命之忧,梁蒙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拧着衣袖的水,湿漉漉的发滴着水。
姝云递去一方干燥的帕子,“梁公子,擦擦吧。”
梁蒙抬眸看她,愣了愣,接过女子的帕子,擦拭脸上的水。
……
一场游湖因孩童落水早早散去,马车往安陆侯府行驶。
姝云抱着两朵荷花,在烈日下,花瓣有些蔫巴,没刚买时新鲜。
不过没关系,将荷花放到装水的花瓶里,几个时辰后,又是宛如新摘的。
姝云捧着荷花,下颌擦过粉白花瓣,低头轻嗅,如雨后浸润般的清新,香味轻盈淡雅,若有似无。
琼枝道:“没想到梁大人识水性,奴婢都还没反应过来,梁大人就跳到了湖里。”
姝云回想方才那一幕,嘴角不经意间扬起浅笑。
姝云眉眼含笑,说道:“梁公子是很好的人。”
三月间,姝云落过一次水,她原是想拉住池塘边脚滑的萧姝珍,被她反拉住手,带到水里。
春末的水寒凉,姝云不识水性,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身子逐渐往池塘底沉,婆子跳入水中,奔着萧姝珍而去,没有一人来救她。
姝云又冷又难受,那时多希望有人拉她一把,将她从池塘里捞起。
落水的滋味不好受。
姝云脑海里不禁浮现梁蒙的身影,男子毫不犹疑地跳到湖里救人,不为名利,只因一颗炽热善良的心。
姝云抱紧怀中的荷花,纤指轻轻拨弄着花瓣。
回到蘅芜苑后,姝云拿来剪刀修剪花枝,挑了个素雅的花瓶,将两朵荷花插入花瓶里,花朵一高一低,配着采来的一小片荷叶,颇有意境。
换了几个位置,姝云最后把荷花摆放在窗边的条案上。
阳光下,荷花开得绚烂,风吹过,花枝轻晃,墙上的影子好似一幅古画。姝云看着经她之手的插花,颇为满意,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浅笑。
画舫的事情不知怎得就传到了崔老夫人的耳中,翌日下午,寿安堂来人了,传了姝云过去。
崔老夫人道:“这梁公子义无反顾下水救人,心地是极好的,他又是你兄长举荐的人,也算是知根知底,祖母相信你兄长的眼光。”
“云丫头,今日你兄长不在,你如实跟祖母说说究竟是怎么想的?祖母是过来人,照此下去,梁家来提亲是迟早的事儿,你若属意他,届时祖母便做主应下这亲事。”
崔老夫人看着姝云,头发花白,明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可目光有些冷,甚至有几分凌厉,仿佛要逼问出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