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儿,道:“邺哥儿觉得该如何?”
萧邺沉眸,状似沉思,开口道:“萧家的血脉不能乱,理应将萧家的孩列入族谱。”
王慧兰脸色缓和,点头同意。
“至于云妹妹,”萧邺沉默一瞬,说道:“在族谱中除名,不再是萧家女。”
“不可!”
王慧兰颇有异意,侯爷都没回信,这件事岂能让萧邺做主?要除名也要等侯爷回来,由侯爷去。
“云妹妹不是萧家人,不可入族谱。”萧邺沉声说道,眼皮轻掀,幽幽黑眸在灯火下冷傲逼人,已是一家之主的威严。
凉风吹拂,檐下的灯笼东摇西晃,也吹得屋中的灯火摇曳,明明灭灭。
崔老夫人对这一房素来冷淡,道:“既然身世大白,一切就该回归本位。待邺哥儿有空,带人去趟萧氏宗祠,请族老们入族谱。”
萧邺颔首,又道:“云妹妹父母双亡,回了田家也是孤苦无依,难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将云妹妹赶出去,咱萧家落个绝情心狠的名声,不如就将云妹妹留下,偌大的侯府不缺一口饭。云妹妹也是府中的姑娘,不过便别唤三姑娘了,改唤云姑娘。”
崔老夫人喃喃道:“府中多了一名姑娘,论序排辈,你妹妹姝仪须往后退一位,改唤五姑娘。”着实委屈了。
崔夫人点头,吩咐嬷嬷道:“就按邺哥儿说得办,往后的称呼别乱了。”
崔老夫人捏了捏眉心,脸上略显疲态,挥了挥手遣走王慧兰。
方才还毕恭毕敬的王慧兰,甫一踏出寿安堂神色突变,肃脸冷眸。
谁人不知侯爷百年归山后,萧邺就是下一任安陆侯,老夫人此举无疑是让萧邺在族中树立威望。
“田家人怎还没来闹?”王慧兰小声道。
吴嬷嬷汗颜,回道:“夫人稍安勿躁,田家大伯的长子收了银子,应该就这几日来闹。”
*
崔老夫人一回来,府中晚辈每日都去寿安堂请安。
安陆侯共有四女三子,大公子萧邺与四姑娘萧姝仪是已故原配所生,寻回来的三姑娘与三公子萧启乃续弦王慧兰所生,萧启在宫中给四皇子当伴读,五日回府一次,如今还在宫中。
已经出嫁的大姑娘是妾室白姨娘独女。
白姨娘五年前不知中了什么邪,变得疯疯癫癫,被王慧兰打发去了乡下庄子,不再府中。
二公子和二姑娘是妾室芳姨娘所生,还是龙凤胎呢,不过可惜,二公子幼时贪玩摔断了双腿,终日坐在轮椅上。
二姑娘萧姝安比姝云大一岁,随了芳姨娘,性子娴静温软,总是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因此母女二人在府中的存在感比较低。
萧姝珍是头次见崔老夫人,打扮得端庄漂亮,见了长辈和兄弟姊妹,嘴巴甜得抹了蜜。
崔老夫人态度冷淡,过问了几句她在府中的吃穿用度,反倒仔细问了姝云的身子。
她不喜王慧兰一房,因为姝
云不是王慧兰所出,加之是她看着教导的,将这丫头看顺眼些许,关切一番。
“以后就这样了,改唤姝云为云姑娘,姝珍为侯府三姑娘,你们姊妹之间和和气气的,莫要闹得乌烟瘴气。”
众位姑娘们聆听老夫人的教诲,齐齐应声。
崔老夫人颔首,瞧了眼坐在王慧兰身旁的萧姝珍,默了须臾,道:“姝珍初来乍到,对府中不熟,你们姊妹多帮衬着,侯府上下荣辱一体。”
“谨听祖母教诲。”
老夫人此话看似是教导几位姑娘,实是敲打王慧兰。
*
从寿安堂出来,除了四姑娘住老夫人院中,众人都各自回了住处。
经过府中的大花园,二姑娘萧姝安见海棠花开艳丽,提议道:“两位妹妹,咱去折花吧。”
萧姝珍摇头道:“阿娘指派了嬷嬷教我礼仪,我得回去,二姐姐跟云姐姐去吧。”
王慧兰先一步离开,已看不见身影了。萧姝珍带着几分得意炫耀的眼神看向姝云,“阿娘说过几日带我单独赴宴,日子紧迫,我可不能马虎。”
萧姝珍也不辞别了,越过姝云,带着小丫鬟趾高气昂地走下长廊,往蝉雪居去。
萧姝安眨了眨眼,泛起嘀咕,“母亲赴宴怎没跟云妹妹说,以往不都是去哪儿都带着云妹妹。”
姝云抿唇,没了折花的心情,辞别萧姝安离开。
萧邺因被崔老夫人留下单独说了会儿话,离开晚了。
男人立在光影错落的回廊下,看着那道落寞的倩影逐渐远去,负在背后的手轻敲,深邃的眸子坚毅,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
这日,姝云午睡起来,琼枝在梳妆台前次伺候她梳发。
屋外院子里,有扫地婆子闲谈,声音传到了姝云耳中。
“大公子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今早便领着珍儿姑娘去宗祠入了族谱,那可是咱们侯府的正牌三姑娘,里头这位,早被大公子从族谱里除名了。”
“啊?大公子与里头那位素来交好,怎么能狠下心,就这么将她逐出族谱了。”
“嗐,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人,能有多少情分?老夫人将事情交给大公子处理,大公子念着一丝旧情,留人在府中,已经是很好了。”
“唉,这云姑娘也是可怜,生生父母撒手西去,从金枝玉叶到寄人篱下,在侯府的日子少不了艰难,怕是出嫁以后……”
“碧罗姑娘。”婆子们忽然闭上嘴巴。
琼枝听到皱眉,“这帮婆子,乱嚼什么舌根。”
姝云宛如晴天霹雳,僵坐在凳上,眼圈逐渐泛红。
她被族谱除名,已不是萧家女了。
这厢,碧罗拿着一封信进屋,“云姑娘,郑大公子给您的信。”
“姑娘,是郑家表哥。”琼枝高兴,从碧罗手里接过信,递给姝云。
姌云意外,愣怔在原处,手指蜷了蜷,有些不敢接过信拆开。
郑邵玖是二姑姑的儿子、昌邑伯之子,长得眉目清秀,一表人才,已是娶妻的年纪,半年前两家人还说待安陆候回京,便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
可短短两月,她成了农户女,而表哥年纪轻轻便在中书省任通事舍人,往后前途无量,两人的身份有如云泥之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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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熙:我可是嫡长闺[垂耳兔头]
通事舍人:隶属中书省,作为传话筒负责朝见引纳、殿廷通奏、呈送贡品、慰问将士及家属。
第5章
见她迟迟不接信,琼枝有些奇怪,换做是以前,姑娘一听表公子送来东西,可高兴了。
“姑娘?”琼枝唤了一声。
姝云望着那封信,心生畏惧,害怕表哥因为她的出身,与她划清界限,断了两人的情。
良久之后,姝云鼓起勇气接过信,总是要面对的,不能一直回避。
拆信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姝云紧张又害怕,纤指攥紧纸张,慢慢将信平展开。
姝云表妹:
展信佳
表哥回京之后听闻变故,倍感震惊,然此事非表妹之错,莫自责。舅母心中必有怨气,吾恨不能替表妹受责。吾知舅母非铁石心肠,待气消,一如往初。
世间种种皆有定数,与卿相识相遇,犹似红绳牵线搭桥,卿若不弃,吾愿与卿相依相扶,共度风雨春秋,护卿一世安好。
书不尽意,余候面叙。
表哥邵玖
泪珠掉落,晕开工整的字迹,姝云慌忙拿锦帕拭去纸上泪水,珍视信中的一字一句。
表哥跟哥哥一样,两个月前跟着陛下巡边,是近日才回的京城,知道她发生的变故后,表哥不嫌弃她,也没有要与她划清界限。
她和表哥会成亲吧,白头到老,厮守一生。
姝云抹干净眼泪,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她将信看了又看,小心翼翼抚平信纸的折痕,还有余泪的眼里藏不住的喜悦。
“好久没见姑娘这般开心了。”琼枝说道,姑娘遭此变故心境发生变化,情绪难免低落,姑娘与表公子两情相悦,必是表公子在信中开导姑娘,姑娘听了进去。
姝云甜甜一笑,将信纸装回信封,珍视地放在心口的位置,道:“也有珍视我的人。”
姝云本欲回信一封给郑邵玖,可转念一想,再多的话落笔,也不及当面跟他说。
书不尽意,余候面叙,静等与他相见,心中不胜欢喜。
“既然信已送到,奴婢便告退了。”
碧罗退出屋子,离开蝉雪居后,给了那两位婆子几吊钱。
碧罗回了燕拂居复命,男人立在沙盘前,沉眸深思,手中的小旗迟迟没有落下。
“云姑娘读了信,不胜欢喜,红了眼睛,还说……”碧罗顿了顿,如实道:“云姑娘说,也有珍视她的人。”
外头阳光明媚,半扇窗支开,屋中光线有些暗。
男人紧着脸庞,眉目冷硬,手中的小旗杆被生生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