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崚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委屈的眼泪从眼角溢出,缓缓蹲下身来,将自己圈成一团。
她经历过了太多没有说过
“再见”的告别,她有的时候,很害怕一次分别,就是最后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连苏蘅止也要带走?
她抿紧双唇,眼泪流淌下来。
她爹呀,和她娘一样,都只是将她当成了自己可以支配的宠物罢了。
“小殿下,苏小郎君在东宫门外,求见殿下。”
杏桃声音突然传来,谢崚的心雀跃了一下,然而,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苏小郎君”不是苏蘅止,而是他年仅七岁的小堂弟苏唐。
谢崚擦干了眼泪,调整好了以后,在主殿内接见了苏唐。
苏家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苏唐和苏蘅止长得很像,只不过额头缺了一颗朱砂,容色也不如苏蘅止那般出众,有些婴儿肥,而且整个人糯糯的,像棉花团子。
“小糖糖,你来做什么?”
“糖糖”是苏唐的乳名,谢崚近年来和苏家人走得近,和苏蘅止的几个堂弟妹关系维持得不错。
苏唐郑重打开油纸包,是裹着白霜的红色山楂糖球。
谢崚愣了一下。
或许是年纪还小,苏唐说话有些磕磕巴巴的,“公、公主姐姐,这是…是山楂糖雪球,上次姐姐说冰糖葫芦吃腻了,所以…所以大哥哥就做了这个山楂裹糖,本来哥哥想要过几天亲自做给姐姐吃的,可是…他要走了,没机会了。”
他吸了吸鼻子,“所以他赶夜做了几颗糖雪球,拜托我给姐姐送来,他说,分别固然难受,但是只要吃了甜的东西,就一定会开心起来,姐姐,你尝尝这个山楂糖雪球吧。”
谢崚拿起一根木签,戳起一个山楂雪球,放在口中一咬,外面的糖皮破裂,山楂的酸甜滋味在口中回荡。
谢崚的眼睛又酸了,但是在苏唐面前,谢崚还是强行保持着笑容。
“好甜啊。”
甜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谢崚捧过那一大包油纸包,心想苏蘅止可真是个笨蛋,那么多山楂糖球,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
他亲手做的,她又不舍得分享给被人,一个人藏起来吃,山楂糖球不耐放,到时候都得变质浪费了。
这时候苏唐拉了拉谢崚的衣摆,示意谢崚俯身,谢崚疑惑,只听苏唐道:“姐姐,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要对哥哥说,你可以给他写信,如果不方便直接寄给他,可以给糖糖,糖糖帮你转寄,糖糖保证,绝对不会偷看你给哥哥写的信。”
谢崚笑了笑,戳了戳苏唐的鼻子,“你这小家伙,年纪轻轻就当起信使来了,你哥哥拿什么收买了你?”
苏唐傻乎乎笑了笑,“一块绿豆糕。”
一块绿豆糕就能收买,还真是个小馋虫。
……
慕容徽和苏蘅止走了之后,谢崚的生活好似一下子无聊了很多。
燕国和谢崚交好的人,慕容律、贺兰絮、苏蘅止,全部都在前线,留守邺城的录尚书事慕容德性格和太后一个样,谢崚和他熟络不起来,她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难以找到。
这些天,她每天上课,学文学武,每个月按部就班去给太后请安,听太后一个时辰的训诫,给慕容徽写信,给苏蘅止写信。
那日宫宴后,被谢崚拳打脚踢的贺兰礼拖着一身伤回家,贺兰察察见事情古怪,立刻逼问贺兰礼受伤的原委,压在他来向谢崚道歉。
“殿下,阿礼知道错了,他再也不敢了,还望殿下看在太后的面上,高抬贵手,饶恕他吧。”
谢崚已经揍了他一顿,出过气了,很大气地大手一挥,饶过贺兰礼。
但是一来二去,谢崚和贺兰家兄妹,彻底结下了梁子。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冬天。
邺城的冬天很冷,雪下得也大,谢崚早早披上冬裘,也不敢出门去骑马练箭了。谢崚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慕容徽和苏蘅止的回信。
慕容徽的回信,更多是关心谢崚的身体,到了冬天,谢崚旧病复发,叮嘱她要好好保暖。
沿途若是收集到了什么名贵药材,还会让人带回来给她尝尝味道。
苏蘅止的回信讲述的是沿途的奇闻,若是遇到新鲜好玩的东西,也会给她带一份回来。
还有贺兰絮、慕容律,他们两个记得谢崚喜欢珍宝,时常趁着短暂休息时间外出去打探,寻觅珍宝,给谢崚送过来。
“为什么就不能带上我呢?”谢崚看着屋内摆放的的慕容律给她找来的红珊瑚,颇为郁闷,其实她也不一定是那么娇生惯养,她能够骑马会射箭,鲜卑一般的士兵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她,为什么慕容徽偏偏不让她跟随出征呢?
“殿下是陛下唯一的血脉,陛下在外征战,殿下当然要守住国都,守住大燕的根基。”
身后,一句鲜卑语响起,是皇子慕容德的皇子妃,段氏,她缓缓说道,“若是陛下出了意外,殿下就是大燕的未来。”
“所以殿下绝不能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个道理殿下应该要明白。”
谢崚和慕容德关系不算亲近,却和段氏合得来,这大概是因为段氏性情温和如水,对人总是温柔相待,谢崚离开母亲太久了,对于这种温柔完全没有抵抗力。
段夫人在为谢崚梳头,她的头发长而柔软,宛如世间最好的明光锦,段夫人感叹,“阿崚的头发,是我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头发。”
谢崚却并没有因为被夸而感到高兴,她疑惑道:“父皇不是战神吗,他还会出意外?”
谢崚见过慕容徽战斗,单人单骑,进出敌营跟回家一样,取敌将首级宛如探囊取物,谢崚不相信这么强大的人还会受伤。
段夫人笑道:“陛下是大燕的战神,他当然不会轻易受伤,只是,哪怕他再厉害,他也是人,肉体凡胎,也会发生意外的。”
“我们这些坐守后方的人,也就只能为陛下祈祷,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归来。”
段夫人双手合十,朝着窗外,遥遥一拜。
……
次年二月,慕容徽攻破洛阳。
城破之际,赵皇带着残兵,和文武百官、妃嫔们突围北逃,却不料慕容徽早就从叛徒手中得知了他们的逃跑路线,特地在他们抬走的路途设下天罗地网。
赵皇匆忙逃亡之时,果然一头扎进了慕容徽布下的包围圈中,赵皇不得已,遣使向慕容徽投降。
本着除恶务尽、斩草除根的原则,下令全歼。
屠杀从早进行到晚,从晚进行到早,循环往复两天两夜,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赵国皇族,又或者是底层士兵,谁都没办法逃离这场屠戮。
当年虞朝亡国时的噩梦缠绕着赵国,赵国天子和赵国残部一万余人,无一幸免,统统葬身在了洛阳以北的邙山下。
惨叫声不绝于耳,鬼哭狼嚎,鲜血染红被白雪覆盖的高坡,淅淅沥沥,汇聚成了溪流,流淌到河里,将河水染得通红。
赵国,彻底灭亡了。
这一战,慕容徽也受了伤,手臂上有遇到长而深的口子,透过翻滚的皮肉,能够看见清晰可见的白骨。
胸口再次中箭,失血太多,导致他刚从战场上退下来以后就失去了意识,昏迷两日才被军医救回来。
转醒之后他提笔给邺城送去喜讯,绝口不提自己负伤的消息,担心年迈的母亲和幼弱的女儿伤心。
雪停之后,苏蘅止走出了军营,来战场上打探情况。
士兵在清理战场,挖出深坑,将赵国君臣的尸体,或者还
残留有一口气的士兵,全部都扔进坑中,封土埋存。
慕容徽下令,在此地修筑京观*。
这一战要比邺城之战残忍多了,苏蘅止到底年轻,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看完之后脸色煞白,身体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他习惯了将每一战的见闻都写信告知谢崚,然而这一夜回到帐中,他怎么也落不下笔。
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洛阳攻下后,慕容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长安。
现如今,慕容徽将赵国的君臣都埋葬在深坑下,而在不久之后的未来,他是否会对楚国人做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些,苏蘅止辗转难眠。
……
谢崚已经连续两日没有收到慕容徽和苏蘅止的信了,她心中焦急,害怕他们出事。
直到第三日,洛阳城被攻下的消息传来,谢崚送了一口气,来到太和宫中,将那幅羊皮纸地图取了下来,在上面彻底将“赵”字叉掉。
天下终于只剩下两个国家。
一南一北,各自称雄。然而,看着地图,谢崚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所有的强敌都扫清了,接下来,就是她爹娘之间的较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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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京观是古代战争中胜者为炫耀战功、震慑敌人而堆砌敌尸形成的高冢
第73章 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