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苏蘅止说道,“殿下的分已经算很高的了。”
十个箭靶,大部分学生只能射中四五个,得个四五十的分数,而谢崚全部射中,还有一个中了红心。
谢崚向来喜欢别人的夸赞,笑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到处开屏,“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本公主可是鲜卑世子的女儿呀,我这还不是遗传了我爹的优良血统。”
鲜卑,可是世代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她爹的箭术也是顶尖的,身为慕容徽的女儿,她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枉费她前几天熬夜练箭,手都快疼死了。
对于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谢崚向来不掩饰自己的自豪,她鼻子都快碰到了天。
先是自我夸耀几句后,才想起了问苏蘅止,“对了,阿止哥哥考得怎么样?”
少年一身白衣,额间痣愈发赤红明艳,他雪白的手指缠绕着一缕青丝,随意把玩。
闻言一笑:“一般般吧,还行。”
一般般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校场上围观的人群响起一阵喧闹。
“红心,又中了红心!”
“十个靶子全中红心!”
“我去,谢灵则太厉害了,不愧是尚书令家的公子!”
谢崚和苏蘅止二人齐齐回头,然后默契地挤进校场内围看热闹。
上次慕容徽插手将他们二人强行拆散分开,谢崚的同桌就变成了谢灵则。
谢崚的苦日子这就来了。
谢灵则此人极为刻板,做什么都是规规矩矩的,一点也不懂得变通。
同样是认真上课的好孩子,孟君齐偶尔还会分心聊聊天,然而谢灵则完全不会,他就像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AI,一点活人感也没有。
他还会管着谢崚,不允许谢崚开小差,但凡上课,谢崚说话玩笔或者睡觉,谢灵则都会提着她后衣领将她给拽起来。
谢崚被他气得不行,拿起朱砂笔,在二人中间划出了一条“三八”线,并且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他不要越界。
而谢崚却道:“公主殿下是未来大楚的希望,身为臣子,我自然有督学之责,我已奉君后命令,日日督促殿下认真上课,不敢有违。”
“殿下若是认真,在下也不会做出逾矩之举。”
把谢崚气得不轻。
而且谢灵则有慕容徽背书,她还不敢把他怎么样。
两个人的积怨越来越深。
听见四周赞叹的声音,谢崚撇撇嘴,“不就是满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公主迟早有一日也能做到。”
刚刚拿下“大满贯”的谢灵则勒马
回头,正好听见谢崚的这句话。
谢崚已经深刻认识到在背后说人坏话是错误的,所以她现在改正了。
她已经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她现在当着人面说,察觉到谢灵则目光转过来,谢崚倚在木围栏上,凶狠地补了一句:“没听见呀,说的就是你,不就是考了满分,有什么了不起的,别用那样的死鱼眼盯着我!”
谢灵则呼吸一滞,手微微抖着。
他从来没见过像谢崚这样不讲理的人,她还偏偏是女帝的孩子,楚国唯一的继承人。
他打马走开,周围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爹娘是世人称道的明君贤臣,但这俩孩子,却是怎么也合不来。
谢崚收回目光,再次将注意力放到校场上。
然后,她看到了孟君齐。
谢崚愣住了。
秋去冬来,孟君齐长高了不少,手里握着箭,英姿飒爽。
她翻身上马,二话不说就策马狂奔,手中的箭好似猛禽飞出,重重穿透靶心。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孟君齐今天戾气非常重。
朝廷上,孟氏和谢家斗得火热,考核射箭的校场上,身为孟家长女的孟君齐和谢家长子谢灵则两个也是棋逢对手,以孟君齐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屈居人下。
她发了十支箭,箭箭中靶心。
等她下马的时候,谢崚看见她的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
孟君齐向来文采斐然,她的文章被夫子形容为“灿若披霞,无处不善”,前两次考试,名次之所以屈居于谢灵则之下,全都是因为武学拉胯。
为了这次考试,孟君齐大概是下了苦功夫。
十箭连中,“太学第一”的宝座恐怕又要回归孟君齐的手中了。
谢崚心想,也不知道她疼不疼。
次日,孟君齐刚刚回到学堂,忽然发觉桌子上压着一盒东西。
她打开一看,是一盒香膏,凑在鼻尖闻了一下,栀子香沁人心脾。
她下意识想要丢掉。
乔洛送她的东西,她一个都不想留。可她目光倾斜,看见了紫檀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祛疤的。”
歪歪扭扭的字迹,虽然没有落款,但并不难猜出,是谁留的。
孟君齐的眼眸颤了颤,一滴水溅在了宣纸上,晕开墨渍。
……
成绩张榜公告的这一日,建康城恰好迎来了初雪。
天边白茫茫一片,零碎的雪花在乱风中随意飘零,本着“讨个好兆头”的寓意,谢崚起了个大早。
小河给谢崚披上了一件白色斗篷,厚实的毛领将她的脖子全部覆盖,远看去,就像是一只白球上忽然长出了个非常可爱的小脑袋。
小孩子的皮肤稚嫩,寒风一吹,她的双颊被冻出了两坨红晕,粉扑扑的,好似年画里的可爱童子。
谢崚穿着长靴,蹬着小腿往前跑,身子摆动,好像随时都要摔倒。
雪花落在她的长睫毛上,她好奇地探着脑袋,一行一行地向上数着自己的排名。
当她倒数数到五十,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一时间竟然先是疑惑和怀疑,是不是学官忘记将她的名字给假上去了?
“殿下,”有人叫她,“你的名字在这里。”
谢崚转过身,果然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排名,她这次,居然不是倒数!
她反复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终于,不用被一群小屁孩碾压了!
太好了!
就在她为自己的排名欣喜的时候,忽然耳边飘过一个声音:“孟女郎好像又是第二?”
“不是吧,第一还是谢家的郎君?”
“不是,谢郎君这次屈居第三。”
谢崚疑惑,究竟是何人,居然能够同时将两个学霸给压了下去。
可当她在榜首看到“苏蘅止”的名字时,嘴角瞬间垮了下去。
个人的成功诚然值得欣喜,但是好朋友的成功更加令人沮丧。
当日,谢崚将苏蘅止堵在了秋棠殿中,追问道:“阿止哥哥,你是不是作弊了?”
“你要是真作弊了,你悄悄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崚简直不敢相信,苏蘅止平日比她还懒散,他怎么就考到榜首的位置了呢?
假的,肯定是假的!
苏蘅止身着灰色大氅,道骨仙风,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冬季总是让人犯困。
他揉了揉眼睛,道:“没有呀,作弊多麻烦。”
谢崚被他堵得噎了一下,“你告诉我你骑射考了几分。”
“满分呀。”
谢崚瞪大眼睛:“这就是你说的一般?”
苏蘅止睡眼惺忪,眼睛半眯着,“难度一般。”
谢崚:“……”
兴许是觉得太打击人,苏蘅止又道:“我以前在徐州,练过骑射的。”
即便他骑射也拿了满分,但他力压孟君齐拿下榜首,这岂不是说明他的文章写得比孟君齐还好?
谢崚又问道:“夫子讲四书五经的时候,你不是都在睡觉吗?”
苏蘅止道:“这不是看一眼就能写出来吗?”
谢崚冷笑,看一眼就能写出来,苏蘅止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成?
随手从书架子上拿下一本《尚书》,“既然看一眼就能写出来,那我考考你,《周书》中‘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下一句是什么。”
苏蘅止不假思索,张口就来,“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我武维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
“停停停,上一句。”
“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虽有周亲,不如仁人。”
谢崚对比了一下,分字不差。
她丢掉了《尚书》继续拿起了一本杂文,随手翻开一页,“第二百页开始,背给我听。”
苏蘅止虽然已经很困了,但是还是开始背诵。谢崚眼睁睁看着他一口气背了两三页,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蘅止背着背着,又打了个哈欠,他揉了揉眼睛,问道:“还要背吗?”
“不用了。”
谢崚不想继续问下去,生怕把自己问破防。这人竟然还真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啊。
她不想和他说话了,转身想走,却被他拉住衣摆,“不行啊,好困,殿下,你让我靠着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