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懂了。
不是喜欢,只是菩珠碗的那片,比起旁的都好吃。
“啧。”老夫人没忍住,像是被气笑,无奈摇摇头,叮嘱道,“菩珠性子软,你可不许欺负她。”
“孙儿心里有数。”
谢执砚长睫在烛影中投下浓深的影子,并不掩饰的目光一寸寸碾过她执筷的指尖,轻颤的睫毛,以及因低头而露出的那截雪白后颈。
盛菩珠被他看得不自在,只能咬住唇,比起被长辈调侃,她更受不住他的凝视。
像谢执砚这样清冷持重的人,往日在长辈面前虽不至于过于冷漠,但也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泄露情绪,他现在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底暗色汹涌。
哪里是用膳,分明是要把她当前菜。
这一顿晚膳,吃得盛菩珠心惊胆战。
等回到韫玉堂,她整个人就浑身没骨头似的往圈椅上一歪,深感绝望。
“嬷嬷,我要沐浴。”
盛菩珠把声调拖得长,顶着一张夺目晃眼的小脸,有气无力吩咐。
杜嬷嬷喊了声祖宗,端了消食的茶汤上前:“耐冬之前去书房送晚膳,青士说郎君陪你您去颐寿堂膳。”
“怎么不见郎君?”
盛菩珠摆摆手:“我累心,嬷嬷莫要提他。”
杜嬷嬷知她性子,只得软声哄道:“我的好主子,这是与郎君闹矛盾了?”
“您前些日病着,郎君衣不解带照顾你,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眼下夫妻感情正好,可不兴突然间使性子。”
盛菩珠惆怅叹了口气,一想到他对她的照顾,焉哒哒的身体更加往椅子里缩了缩:“我知郎君对我好。”
可是这几日的好,难免有点太重了,她无法回应。
也不知是不是从小独立惯了,她每当受了什么恩情,总会想方设法还清楚,谢执砚越是这样,她越是混乱还不清。
盛菩珠声音有气无力:“不必留灯,宫里有事,郎君方才被圣人宣进宫中。”
“哎。”
“那奴婢伺候娘子先沐浴,夜里给娘子灌汤婆子。”
杜嬷嬷见她眉心依旧蹙着,又轻轻压低声音:“琳琅阁旁的文墨坊又出了几册新的话本子,前几日就派人送来,娘子睡前还能看上几页。”
盛菩珠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单手撑着脸颊,任由杜嬷嬷伺候,一截低垂白得近乎透明的颈项,落下灯影下,纯洁无瑕,很招人怜爱的模样。
翌日清晨,盛菩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不用去议事厅管家,更不用早起给长辈请安,她像猫儿似的伸懒腰。
杜嬷嬷见她精神足,脸颊红扑扑的,正准备稍稍松口气。
可等用完早膳,盛菩珠懒洋洋倚在软榻上,话本子也不看,零嘴也没见她尝一口,还时不时出神。
杜嬷嬷看着眼里,一颗心急得都揪起来,私下问耐冬和清客,两人也是摇头不解。
“昨儿夜里看话本子时还好好的,今儿怎么用过早膳又失了精神?”
“莫不是身子还没好清楚?”
金栗小声道:“方才太医来诊脉,说娘子已经大好,只需再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梨霜胆子大:“不如我去问问娘子?”
杜嬷嬷想了想,也觉得可行:“记得莫要胡说,娘子若愿意说,你就听着,娘子若心绪不佳,你可不许僭越。”
梨霜点头:“我知道的,娘子疼我,她若愿意说我自然听着。”
谢执砚自从那日夜里入宫,便再无消息。
盛菩珠每日除了晚膳时分去陪老夫人用膳外,白日就去望月阁陪寿康长公主说话。
期间,婆媳二人还抽空进了趟宫,太后身体依旧不太好,连午膳都没留,只是赏了好多东西给。
“郎君没在宫中吗?”盛菩珠就算心里再忍着不去想谢执砚,难免还是好奇问。
寿康长公主略微一琢磨,淡声道:“应该是回了博陵,他怕你祖母心里难受,所以说是进宫。”
盛菩珠微愣:“博陵?”
寿康长公主点头:“嗯,过些时日是他祖父忌日,博陵埋的虽然只是衣冠冢,但每年这时候,他不是在玉门关,就是回博陵。”
盛菩珠垂眸没再说话,夜里她把之前画的首饰图稿拿出来,细细研究后,又重新画了一版,还在胸链中央最红的宝石下方加了一条金链子,链子前端缀着大小不一的珍珠,像天上的星辰。
搁笔,揉了揉微酸的手腕。
“嬷嬷,我明日要出府。”
杜嬷嬷点了点头,又忧心道:“万一郎君回府?”
“嬷嬷莫要担心,郎君去了博陵,恐怕一时半会是不会回长安。”
“我明日就和母亲说,想去端阳姨母府上小住一段时日。”
杜嬷嬷一边替她解开发髻上的珠翠,依旧发愁道:“娘子,万一郎君回来,您不在府中。”
盛菩珠浅浅一笑,盯着铜镜里自己无可挑剔的五官。
她闭了闭眼,镜中人双颊微红,眼底藏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慌乱,只要提到他,她便失了冷静。
这场婚姻,明明只是适合,家世正好的匹配,虽然两人都没有挑明,但她也只是假装恩爱做给外人看的。
可是自从十多日前她生病后,谢执砚的眼神一日比一日露骨,不光是霸道,更是强势的侵略,仿佛随时会失控。
就像前几日祖母的颐寿堂里,他竟当着长辈的面,吃了她碗里剩下的,那般自然的动作,恐怕就是恩爱夫妻,也做不到他那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盛菩珠指尖蘸了桌面已经冷掉的茶水,轻轻按在发烫的耳垂上,他演得太好,好到她快要分不清真假。
最好能避开他一段时间,她好好想一想,未来这段关系,她与他该如何相处。
盛菩珠摇摇头,努力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没
关系的,刚好琳琅阁那边事情也多,端阳姨母府上小住,正好是个完美的借口,只要母亲那里知晓我去了哪里就好。”
杜嬷嬷也知琳琅阁的重要性,她没再劝,反而是叫上耐冬,赶紧把这段时间要穿的衣裳鞋袜还有各类琐事整理好。
翌日,天明,盛菩珠早早就醒了。
她先去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去寿康长公主院子。
婆媳二人一起用过早膳,盛菩珠才提出想去端阳长公主府上小住的想法。
寿康长公主只是笑了笑,很和蔼道:“你与端阳关系好,想去便去,不必特意同我说。”
“东西可懂准备好?”
“还有什么缺的,我让嬷嬷尽早备好。”
盛菩珠吃了喝了一口茶,温声道:“没有,母亲我都准备好了。”
“那行,就早些去吧。”
“刚好执砚回府,就让他送你过去。”
回……回什么?
回府?
盛菩珠许久都反应过不过来,就见外间帘子掀开,谢执砚大步走进,他身体高大,影子几乎罩在她身上。
“郎君?”盛菩珠喉咙发哑。
谢执砚笑吟吟看着她:“夫人,走吧。”
第75章
“去去去……去哪里?”
那一瞬间,盛菩珠身体绷得像弦一样,她紧张得站起来,僵硬扯了扯唇角。
谢执砚闻声眯了眯眼睛。
他走得很快,晨光浮动,高大挺拔的身影越过门阶迈进屋中。
“去端阳姨母府上。”
“夫人不是准备小住一阵吗?”
盛菩珠指尖掐进掌心,被他一双漆眸盯着,心跳鼓动,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一种早春特有的凉意,从地砖往上蹿,背脊发寒,全身都是冷意。
“若郎君觉得不便,我……”她声音顿了顿,压低了些,又坐回圈椅里,“我也可以不去的。”
廊下起风了,吹得珠帘微晃,谢执砚浑然未觉,大步走向她。
在他眼中,妻子披着色泽柔软的浅杏色斗篷,脖子上一圈毛茸茸的围领,风鬟雾鬓,唇红齿白,分明是娇弱乖顺模样,偏那脊背挺得笔直,迎着他的目光,双眸清浅又怯生生地透着几分委屈。
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连一句重话都没说。
无非是知道他不愿她与端阳过多往来,言语上看似小心谨慎,实则心中恐怕早就恼了,又不想叫他瞧出异常。
这样的小性子,也不知谁给惯出来的。
“几日不见。”
“夫人瞧着像是不认识我了。”
谢执砚绷着下颌眼中神色意味不明,他眉骨略高,目光中带着冰凌似的锐色,更像是不动声色地审视。
盛菩珠被他这样面无表情看着,也知自己无法像他那样风轻云淡,只得垂下眼帘,没有应声。
她要出府,还是去端阳长公主府邸小住,他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生气,只是掩饰得好,就算心中不满也不至于在长辈面前表现出来,落了她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