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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珠_林听蝉【完结】(165)

  他将长刀高高举起,面容扭曲绝望。

  自刎谢罪,恐怕是眼下最体面的结局。

  可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当刀锋贴近脖颈脆弱的皮肤时,传来一阵阵冷意,却激发了他骨子里最深的求生欲。

  他手臂发软,试了几次,那刀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下不了手。

  对死亡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他仅剩不多的骄傲。

  萧鹤音眼中嘲讽毫不掩饰,她缓步上前,玄甲上的血珠随着她的步伐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宛如夺命的修罗:“八叔若是下不去这个手,侄女不介意,代劳。”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王身体猛地一抖,他再也握不住手中佩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黏腻的砖地上。

  “皇兄!”

  “饶命,臣……臣还不想死。”

  “这些年我只不过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都是谢举元,若是没有他,臣弟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臣就是因为他的蛊惑,才走到这一步,皇兄可否当我鬼迷心窍,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安王再也顾不得威仪,朝着御座的方向涕泪横流,嘶声哀求。

  御座上,圣人苍老的眼珠子动了动,先是落在磕头如捣蒜的安王身上,只有冰冷的审视,随后,他又看向不远处因挣扎反抗,已被侍卫利落地卸掉其中一条胳膊,面如死灰跪着的萧叙安。

  “放过你?”

  “那谁能放朕?”

  男人灰败的脸色,因情绪激动,变成诡异的青白色。

  他勉强维持着端坐的姿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冷:“要朕饶了你,也不是不行。”

  “你杀了萧叙安,当着朕的面,亲手杀了他,朕就饶你不死。”

  圣人在笑,目光直直看向安王,里面带着满满的恶意。

  安王像是被人隔空扇了一耳光,连哭求都忘了。他张着嘴,僵硬地扭过脖颈,看向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儿子,嘴唇哆嗦着,心里想了数百遍的“好”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御座上的男人将安王的丑态尽收眼底,再开口,沙哑的声音带着讥诮:“怎么,这就舍不得了?”

  “萧叙安不过是王妃与马夫私通所生的野种,一个混淆宗室血脉,企图谋朝篡位的孽障,杀便杀了。”

  “八弟,你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叙安他不是!”安王嘶吼着,高声反驳,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辩驳格外苍白无力。

  另一边,安王妃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她挣扎着想要扑向萧叙安,却被陆舟渡从身后死死抱住双臂:“姑母,你若还想让叙安有一条生路,就不要再闹了。”

  “陛下正是气头上,只会适得其反。”

  陆舟渡身后跟着大理寺的人,整个长安城已经被东郊大营的玄甲军控制住,他进殿便见姑母神色已然有疯掉的趋势。

  好在安王妃还有一丝理智,她停止挣扎,像是被抽走身上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呢喃自语道:“作孽,都是作孽。”

  “我当初就该随陆氏族人一同去了才对,何必苟活到今日,受这等羞辱。”

  “生下叙安,我只是想报复他,想看他希望落空,可我没想到人是有感情的,我越恨安王,就越在意叙安,可到头来……”

  安王妃再也说不下去,掩面痛哭。

  安王双耳嗡鸣,目光的空的无法聚焦,一种万念俱灰的虚无,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他感官。

  生于太平之年,受先帝赏识,自幼养在太后名下,太后并无亲子,就注定了他这一生必须争强好胜,汲汲营营。

  可最后,先帝疼宠他却没封他为储君,偏偏一次次的给他机会,又一次次地把他视作磨刀石,人一旦被权力熏迷了眼睛,自然就不会甘心。

  所以这一生,他害死妻子母族,逼死同胞的兄弟宁王,就连宁王唯一的女儿,也因为被连累被流放边关。

  就算杀死太子那日,他也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借口,说得好听些,他打着为了萧氏的千秋万代的立场给族人洗脑,必须有一个健康的子嗣,说得难听,只是他个人自私肮脏的利益。

  想到这里,安王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没机会了吗,不……他也许还有机会,虽然渺茫,但是只要端阳长公主能得手,只要他还能继续拖延时间。

  然而,安王心中那点残存的指望,注定是要彻底落空。

  殿外,雨歇云散。

  潮湿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混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泥土被雨水浸泡后的腥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

  宫墙高耸,滴滴答答的水声,一行数人,提着昏黄的灯笼,悄无声息踏过满是血污和积水的地砖,走向含元殿。

  端阳长公主走在最前方,她身上华贵的宫装,溅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她走得慢,抿紧的唇似笑非笑,灯笼昏黄的光晕映在她沾血的脸颊,显得格外诡异。

  安王在看到端阳长公主的瞬间,眼中生出浓烈的生机。

  但是可惜,当他视线越过端阳长公主,看清跟在她身后跟着的人时,安王脸上的表情凝固。

  雉奴呢!

  就算端阳长公主下不了手,还有雉奴。

  “端阳,你……”安王指着她,喉咙像是被扼住。

  端阳长公主咧开嘴,语气轻快,仿佛在说一件趣事:“八哥,我把雉奴杀了,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了不起。”

  “事情没办好,想必是让兄长失望了。”

  “不过没关系,等会儿把您一起杀掉就好了。”

  安王再也支撑不住,眼珠在深陷的眼眶中艰难地转动了几下,干裂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瘦得已经皮包骨的身体,远看像一具干尸,好像随时能死掉。

  一切都完了。

  多年的苦心经营,到

  头来全是一场空。

  他还能做什么?

  安王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在一片绝望中,他艰难地抬起头,直直望向御座上那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男人。

  至于出自什么原因,说出这样一番话,安王并不清楚,像是本能,或者养了一个宠物,养得久了,多多少少也带来感情。

  他伏低身躯,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皇兄,臣弟知道您绝不会饶过我。”

  “但求皇兄看在过往兄弟一场的份上,求您饶叙安一命,这一切都是臣弟的过错。”

  圣人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里有嘲讽,更有积压多时的恨意。

  “饶过他?”

  “你们父子勾结外敌,设下毒计的时候,可曾想过饶过朕的太子?”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执砚!杀了他!”

  圣人抬手指着萧叙安,不等众人反应,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执砚许诺:“现在你杀了萧叙安,朕即刻立下遗诏,将这大燕的万里江山,传给你!”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谢执砚挑眉,沾着血的白帕,缓缓擦拭着长剑上的血迹,他像是听到,又像是没有听到,并无任何反应。

  “父皇。”

  萧鹤音平静看着御座上,从来都未曾正眼瞧过她的男人,她红唇勾着,踏步上前,声音清亮道:“父皇想杀谁,儿臣为您代劳。”

  她话锋一转,凤眸内是毫不掩藏的野心:“至于这皇位,儿臣觉得,还是由儿臣来坐,更为妥当。”

  “三郎他不行。”

  “他是寿康姑母亲子,谢氏长孙,更何况,表兄已娶妻,家室美满。”

  “以父皇您多疑的性子,岂能容忍大燕的皇后拥有显赫的妻族,况且夫妻情深本就是上位者的原罪,在您眼中这一切恐怕都是需要被铲除的隐患。”

  “所以不如让儿臣来。”

  “等儿臣老了,儿臣就把皇位传给——青女。”

  “鹤音公主,您这一番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圣人还未开口,就有萧氏宗族的老者跳出来反驳。

  萧鹤音抬抬眼,对陆舟渡淡淡吩咐:“陆寺卿劳烦动动手,让他闭嘴。”

  血飞出来,人头落地,速度快到,只不过是眨眼而已。

  萧鹤音轻‘啧’一声,笑着环顾四周:“谁再话多,就一起杀了。”

  “鹤音。”

  对于萧鹤音肆无忌惮的举动,圣人没有动怒,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可惜了朕的阿音,是女儿身。”

  他止住笑,目光复杂:“你若是个男儿身,朕又何须如此费心筹谋。”

  萧鹤音冷哼,眼前这个拥有无上权力的男人,根本憋不出好屁。

  干脆不再多言,提起那染血的长戟,一步步走向萧叙安。

  安王妃见状,她想扑上去阻止,可被人架着,只能徒劳地伸出手:“不要,公主,求您不要……”

  “你是要为太子报仇吗?”萧叙安平静望着萧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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