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也不生气,反倒是扯唇淡淡一笑:“他在时我不愿与他亲近,他走后,我倒是时常想起他的好。”
“华丽的首饰,如今还是年岁轻生得又貌美的小娘子戴起来,叫哀家赏心悦目。”
太后是寿康长公主生母,圣人是先皇后所生,只可惜先皇后没有福分,是因为难产血崩未能保住性命。
想起往事,太后神色淡淡。
很快她又打起精神,伸手又从发髻拔下一根簪子,亲自给寿康长公主簪上:“别说哀家偏颇,今儿小年,也不能忘了你。”
寿康长公主已经四十的人了,当着媳妇的面,被太后这么一闹,双颊绯红:“母亲,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摆摆手,问了一句:“哀家听说端阳在天长观陪了你月余?”
“可不是。”
“平日她那样要热闹的人,简直突然转了性儿了,女儿也奇怪,昨日听怀谦说,是三郎拿了您的口谕,把她捆去了天长观,说是冷静冷静。”
太后大有深意地瞥了盛菩珠一眼,似笑非笑:“端阳是比在宫里时疯得多,许是什么事,惹恼了三郎。”
“三郎这人护短,就算恼了也不见得会说,反倒憋着一股劲儿折腾。”
“菩珠,你说是不是。”
“嗯。”盛菩珠很小声应道,可因着心虚连头都不敢抬,面颊覆着一层云似的红晕。
她和寿康长公主本该去长兴宫给皇后请安的,没想到,几人才在殿中说着话,皇后带着萧鹤音已经到了殿外。
几人依次见过礼,盛菩珠又得了皇后娘娘赏赐的一匣子玉石:“本宫不知你爱什么,就让鹤音替本宫随便挑了几块石头。”
这些玉石品行好,水头也上佳,并不比太后给的珠宝差。
对于太后和皇后的态度,盛菩珠面上虽依旧平静,心底却难免有几分受宠若惊。
太后算是谢执砚的外祖母,那皇后呢,实际上二人并没有亲缘关系,为何这般热情。
寿康长公主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只是笑着让盛菩珠收下。
皇后拍了拍萧鹤音的手:“宫殿外边的莲池结了冰,前些日请工匠把冰雕成莲蓬荷叶,眼下太阳出来,正是好看的时候。”
萧鹤音站起来:“表嫂可要与我一同去?”
盛菩珠仪态得体,安安静静坐着,总给人一种恬静端庄的错觉,等站起来,她身上又透出一种在宫里并不常见的鲜活模样。
“趁着天气好,去走走吧,但也别玩太久,免得吹了风。”太后朝二人挥了挥手。
“听说谢举元被罚了一百鞭,还被谢老夫人以养病的名义送去博陵了?”出了宫殿,萧鹤音就对盛菩珠耳语道。
“嗯。”
“是父亲执鞭,不太可能偏护。”
“啧。”
“大快人心呐。”萧鹤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当初就是他向父皇提议,把我送去玉门关。”
“?”盛菩珠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
萧鹤音见四周没人,便将头低下来,小声道:“我其实比九郎早出生一刻钟,但是钦天监怕我命数太硬,会压了九郎将来的福气。”
“于是我与九郎生辰互换,他为长,我为次。”
“从记事起九郎身体就不太好,时常高热,谢举元便向父皇奏言,说既然相克,不如把我送远,这样九郎才能平安长大。”
“这些整日文绉绉的臣子,搞得本宫一出生就该死似的。”
盛菩珠听了这话,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紧紧抓住萧鹤音的手:“贵主,慎言。”
萧鹤音倒是无所谓地笑一笑:“没事,玉门关都弄不死我,何况是长安这地界儿。”
“倒是你,真是在长安长大?”
“长安的风水虽然养人,但养不出像你这般,马骑得好,瞧着也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
盛菩珠用手去触池子外侧的冰雕,薄薄的眼皮垂下来,也没有否认:“我在洛阳住过几年。”
“洛阳?”
萧鹤音来了兴致,高兴起来:“那你可见过裴氏郎?”
盛菩珠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的玉砖,她侧脸给人一种温柔细腻,眼里含着雾似的淡笑:“洛阳牡丹见了不少,裴郎倒是不曾见过。”
萧鹤音倍感遗憾:“我也不曾见过,都说洛阳裴郎盛牡丹,也不知等年后科举,这位名动大燕的裴氏郎君,可会参加。”
“臣女也不知。”盛菩珠用脚尖碾着地上的雪碎,也不知是冷还是带上
了别的情绪,她用力躲了跺脚,“殿下风大,要不换个地方?”
“那去我宫里?”萧鹤音提议。
盛菩珠正要点头应下,只要不提洛阳,不提裴氏,提什么都好。
虽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但只要提起来,她还是没忍住生出恼意,裴氏郎君除了书读得好些,能有什么好的。
“夫人,不冷吗?”谢执砚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者是已经站了很久。
他穿着绯红的官服,肩上落着雪,乌黑的眼瞳正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
“郎君。”盛菩珠缓缓压着呼吸,朝他弯了弯唇。
“菩珠正说这冷呢,我带她换个地方玩耍。”萧鹤音道。
谢执砚看也不看她,反而是拉过盛菩珠柔软的小手:“那就不劳烦殿下了。”
“哎哎哎……”
“别走啊。”萧鹤音拦都拦不住。
“我们要去哪里?”盛菩珠问。
谢执砚抿了一下唇,若不是顾忌着今日宫宴,四下都是人,他恐怕是要把她打横抱起来的。
“去我平日休息的地方。”
“不冷。”
“离藏书阁近,你若无聊可以看书,也可以坐在屋子里赏雪,等晚间宫宴快开始时,你再过去。”
按理说,外男是不留宫中的,但谢执砚作为圣人亲外甥,自从回长安后,不管是属于谢氏的玄甲军,还有负责北衙禁军也归他统管,就算成年后留在宫中,也不算坏了规矩。
第63章
漆红的宫墙将苍青的天穹割成,一块块棱角分明的方块,寒风卷着白雪自甬道尽头呼啸而过。
盛菩珠站在风里,一双杏眸被风吹得眯起来,她下意识抬手欲遮。
谢执砚忽然错开一步,很高的身体微微侧开,半挡在她身前,借着衣袖的遮掩,紧紧握住她一只手。
“站近些。”
他声音混在风里,听起来比平日低沉几分。
盛菩珠心口怦怦跳了几下,觉得脸热,又怕他看出端倪,强装镇定淡淡“嗯”一声。
两人离得近,能闻见彼此身上的被风吹开的冷香,他为了配合她的速度,似乎一直在刻意放缓步伐。
盛菩珠在外,从来都是表现端庄,甚至可以说是谨慎。
谢执砚的举动,实在让她感到无法招架,深宫里,四下都是眼睛,夫妻二人就算感情再深,这样亲密也有种明目张胆的嫌疑。
好在这一路上,没有碰到相熟的长辈,等绕过一处并不起眼的金鱼池,谢执砚带着她,走到一处算得上是偏僻的宫殿前。
推门,带她进去。
关门前,谢执砚伸手朝前指,低声道:“那边,是紫宸殿,圣人平日批阅的地方。”
盛菩珠不禁暗暗咋舌,没想到这处看似僻静的偏殿,竟然位于大明宫内与紫宸殿相邻,可见谢执砚在圣人心中的受宠程度,或许除了太子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偏殿内陈设比她设想中还简洁许多,靠窗的位置很突兀的摆了一把紫檀圈椅,盛菩珠有些好奇窗外的景致,但伸手推时,那窗子像是由外朝里被严实封死。
谢执砚也没解释,反倒是牵过她的手,朝里间走。
一床一案,唯独四壁皆是通天书架,层层叠叠的竹简与线装书册,填满书架上的每一寸空隙,墨香沉郁,让人像是置身于无法想象的奇观中。
“这些都是,郎君看过的书?”盛菩珠每一个字都问得很轻,尾音勾着新奇。
“嗯。”谢执砚没有否认,声音却低了些。
“看书?还是去榻上躺着睡会儿?”
盛菩珠今日天不亮就起床洗漱,然后跟着寿康长公主入宫,说不累那是假的,但一想到那张窄小的榻,只是他一人睡过的地方,褥单锦衾恐怕全都是他的气息。
只要这样想,她都觉得紧张,何况是睡上去。
“妾身看书吧。”盛菩珠停步,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
翻开一页,她却愣住。
两人虽然交流不多,但她见过他的字,像他的人一样端雅矜贵,一勾一划皆带着铮铮风骨。
谢执砚冷淡从容站着,并不打算解释。
盛菩珠又拿起一本,还是一样的字迹,直到随手翻了五六本她才像是确定什么:“这里所有的书,都是您亲自抄写的?”
“是。”
盛菩珠凝视他片刻,感到荒诞的同时,又像是窥探到一丝他内心隐藏极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