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工匠打造出先帝的神主牌位,准备送入太庙的时候,我命人暗中做了一件事情。”
季衔山诧异地看着霍翎。
霍翎回望着他,微微一笑:“想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季衔山犹豫着点了下头。
霍翎道:“答案就在你父皇牌位前的香炉底下,你挪开香炉就知道了。”
季衔山缓步上前,挪开香炉,却发现底下什么都没有。
他不认为太后会在这种事情上跟他开玩笑,于是试着敲了敲,才发现香炉底下居然是中空的。
他摸索了片刻,挪开一块长条形的木板,终于看到了藏在香炉底下的东西。
那是一块龙纹玉佩和一幅卷轴。
季衔山回头看了看霍翎,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小心取出玉佩和卷轴。
龙纹玉佩入手温热,论材质,比季衔山腰上佩戴的那一块还要贵重三分。
而这幅卷轴——
季衔山展开以后,才发现这是一卷《洛神赋》。
华美瑰丽的辞赋,诉说着君王对洛神的思慕。卷轴末端右下角,落下抄写者的名字:
季鹤淮
……
季衔山知道这块龙纹玉佩是属于谁的了。
“这是父皇送给您的?”
“是。当年先帝决定立我为后,就将这块龙纹玉佩和这卷《洛神赋》当做信物送给了我。”
“如果当年父皇没有意外驾崩……”
季衔山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止住了。
事到如今,去讨论那些“如果”,已经毫无意义。
而且,他也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相比起守卫森严,里里外外都是太后眼线的皇宫,太庙这里,因为供奉着大燕历代先皇,而且向来不允许女性进入里面祭拜,太后的势力很难渗透进来。
而且按照规矩,他要提前三日进入太庙进行斋戒。
这多出来的三日时间,足够他在太庙里做出一番精心的布置。
从太后在大朝会上说出自己要衮服祭祖的决定以后,季衔山也下定了决心,要在太庙这个特殊的场合行动。
一道隐隐约约的惊呼声从外头传来,打破了太庙原本肃穆庄重的氛围。
在这道惊呼声响起以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动静传来,只是都听不真切。
季衔山捏了捏自己背在身后的手掌,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汗湿了。
他下意识去看霍翎,却发现霍翎正在仔细端详着那卷《洛神赋》,仿佛没听到外头的动静一般。
这种泰山压顶而色不改的沉稳,曾经一度让季衔山感到安心,但此时此刻,季衔山只觉心头一沉,呼吸莫名也变得不畅起来。
“你还记得你名字的由来吗?”
“……记得。”
“太阳入怀,衔山而起。我怀孕六个月时做的胎梦,就是你名字的由来。”霍翎道,“其实没有什么胎梦,那只是我随口说的。”
季衔山有些惊讶,但又不是很意外。
这确实是太后的行事风格。
“就算没有这个胎梦,你我的地位也无人可以动摇。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编造这个胎梦吗。”
霍翎问的,也正是季衔山心下所困惑的。
“因为衔山这个名字,本就是我想为你取的。如果没有这个胎
梦,我又怎么能顺手推舟,让先帝为你取这个名字呢。”
这个名字的含义太大了,只能由先帝亲口道出,而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季衔山沉默。
霍翎笑了一下:“明明是夫妻,为什么不能直接开口提出要求?从我成为皇后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不仅仅是我的丈夫,更是这大燕的君王。
“就像你方才想说的那句,如果你的父皇没有驾崩,今天的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够放心地缅怀你的父皇吗,因为他已经彻底离开了人世。他留给你的,只有美好的印象。而这些年里,一直扮演着君父角色,护持你长大,也让你感受到压迫和威胁的人,是我。”
动静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霍翎微微偏头,凝神听了会儿,突然问季衔山:“外头这些动静,都是你的人闹腾出来的?”
垂在袖中的指尖开始颤抖,季衔山强忍着将手指紧握成拳,努力挺直自己的脊背:“太后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也一点儿都不生气。”
霍翎走上前,拿起那块玉佩,用指腹慢慢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世间,从来没有只允许一个人举刀的道理,尤其是在帝王家。想要我还政,兵谏是最好的手段。”
季衔山抿了抿唇角,神情也绷得极紧:“太后说得对。”
“都已经动起手来了,介意与我说说你们的具体计划吗?”
“我以为太后手眼通天,什么都猜得到。”
“还是有不少东西猜不到的。”霍翎道,“至少我还真没想到,第一个提出兵谏计划的人,居然会是阳安。这份魄力,确实令我意外。”
季衔山闭了闭眼。太后果然早就察觉到了,他这些天所做的一切,怕是都已经落入她的眼里。
季衔山不相信她会没有安排后手。
“圣人!”
无锋的声音穿透紧闭的殿门,在满是檀香味的中殿里回响。
“属下无能,方才外头出了一点意外,惊扰了圣人祭祀先帝,还望圣人恕罪!”
……
当听到无锋的声音时,季衔山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终于烟消云散。
按照他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现在跪在外头说话的人,应该是诚郡王才对。
第184章 “军国大事,皆决于朕……
“那天晚上……”
季衔山仰起头,目光落在景元帝的神主牌位上。
“那天晚上,太后让我考虑清楚,到底是要继续做您的乖儿子,还是做这大燕的皇帝。我回到寿宁宫后,大病了一场,也想明白了一切。”
季衔山道:“这就是我给太后的答案。”
他想继续做太后的乖儿子,但做太后的乖儿子,就做不了大燕的皇帝。
季衔山笑了一下,带着点儿自嘲。
“您很清楚,今日兵谏成功,我也不会对您做什么,顶多就是夺走您手上的权力,让您从寿宁宫退回慈宁宫颐养天年;
“我也很清楚,即使兵谏失败,您也不会对我做什么,顶多就是将我软禁在太和殿,然后等到某一日时机成熟了,再夺走我的皇位。
“我们母子之间,总是要做个了断的。”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这大燕的皇帝。
生来就在权力至巅,他已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我终于能如太后所愿,将情感和权力彻底切分开,认清了权力是权力,情感是情感。太后为我高兴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步履缓慢,玉佩轻撞。然后是轻微的开门声。
季衔山独自一人立在空荡而肃穆的中殿里,立在大燕历代先皇的牌位前,笑声格外苍凉。
这江山,终究不再是他季家的江山了。
……
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
霍翎走出这座专门供奉历代帝后牌位的中殿,目光先是落在左侧的无锋身上,然后才看向右侧那些被束缚好手脚,跪倒在一旁的宫人禁卫。
这些被捆绑起来的宫人禁卫,不是她的人,而是跟随皇帝一起过来的。
霍翎问:“都解决了?”
无锋垂首:“还有一些人在负隅顽抗,郑统领正在想办法擒拿他们,属下担心圣人的安危,忙完手头的事情后,就先过来看看。”
霍翎摆手:“把这些人都押下去吧。太庙之内,不宜见血。”
***
季衔山的计划,说起来并不复杂。
皇宫里里外外肯定都布满太后的眼线,就连皇后的凤仪宫与自己的太和殿,季衔山都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值得信任。
想要在皇宫里顺利完成一场政变,一方面要控制住太后,一方面还要擒拿太后在宫外的核心党羽,这实在是太困难了。
正巧在这个时候,季衔山要去太庙举办加冠礼,而太后也要穿着衮服前往太庙祭祖。
加冠礼当天,文武百官都要齐聚在太庙外,太后的核心党羽自然也都会露面。
比起在皇宫里发动政变,自然是在太庙这个地方发动政变,更有胜算。
诚郡王身为宗人府宗正,借助自己的身份职务之便,在太庙里里外外安插了不少人手。
就连此次护送霍翎前往太庙的禁卫里,都有他们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