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安然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听见这近乎哀求的声音,她脚步猛然顿住,似有一道电流在体内闪过,从脚底直窜大脑。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对上了陆逸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疯狂与执念,还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虔诚的期待。
这是陆逸第一次有情感的流露,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这么脆弱的样子,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小孩。
“好好养伤。”她不咸不淡地落下这四个字,转身离开。
却在走廊上撞见了正在向医生了解情况的陆衡。
陆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他的表情依旧冷静,但梦安然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高跟鞋的清脆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她走到陆衡身旁,听见医生问:“病人体内含有某种激素,是否有长期用药的习惯?”
陆衡点头,“他患有严重的躁郁症,平时会用镇定剂克制情绪。”
医生在诊疗本上记录下来,边低头写字边提醒道:“还是不能太过于依赖药物,长期服用镇静剂对身体是会产生不良影响的。患有心理疾病,应该及时接受治疗。”
梦安然垂眸思索半秒,开口询问:“医生,我想了解一下他体内的激素会使他身体发生变化吗?比如……黑色素流失。”
“激素分很多种,长期使用是有可能导致基因突变的。像你所提到的,并非遗传性白化病却后天黑色素流失出现白化现象,这也算是基因变化的一种。至于病人体内的激素到底是哪一种,我们没法详细检查出来,可能需要你们将他常用的镇静剂送去检测才能知道结果。”
“好,谢谢医生。”
目送医生走远,梦安然扫了陆衡一眼:“你的镇定剂该不会有问题吧?”
陆衡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眼神中似是带了几分笑意,“你好像挺关心他。”
“我是怕自己死在他手上了。”
“如果他先出意外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梦安然眸底突然闪过一抹寒光,危险地盯着陆衡,“这么刑的事,我可干不来。”
陆衡两手抄进裤兜里,施施然道:“只有你能救他。”
无论是将他从深渊中拉上来,又或者亲手让他走向死亡,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救赎。
但梦安然不想。
“你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都不管,我何必多此一举?”她扯起唇角,笑意照不进眼底。
“血缘关系并不重要。”陆衡看着梦安然,神色变得晦暗不明,“陆逸得了什么病,什么原因导致的黑色素流失,甚至能不能活下去,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待我们的目光。”
梦安然忽然讽刺地笑了,“你说这种话不觉得虚伪吗?”
她朝陆衡走近一步,道:“我永远无法忘记自己那十七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你期待我能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你们?”
陆衡的目光沉了下来,走廊的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显得格外锋利。他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而缓慢:“所以你恨我们。”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
梦安然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她抬眸,眼底一片冰凉,“也仅仅是情感上的恨了,我不想再和你们有任何牵扯。”
陆衡盯着她,忽然伸手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
梦安然垂眼一看,瞳孔骤然紧缩。
照片上是一间昏暗的房间,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
全是她的。
从她十七岁到现在的各种场合,偷拍的、公开的,甚至有几张是她独自在家的画面。
而照片墙前,站着一个瘦削的背影,银白色的发丝在灯光下几乎透明——是陆逸。
“他一直在看着你。”陆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你不帮他摆脱深渊,你就永远无法摆脱他。你很清楚,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239章 这是陆逸欠她的
梦安然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盯着那张照片,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们到底想怎样?”她的声音略带沙哑,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陆衡目光深邃而平静:“不是我们想怎样,而是你打算怎么选择。”
梦安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回想起刚才病房里陆逸近乎病态的眼神,那种执念和疯狂让她不寒而栗。
“为什么是我?”她咬牙问道。
“因为只有你能影响他。”陆衡直视着她的眼睛,“他只听你的。”
梦安然嗤笑一声:“真是讽刺。”
她转身准备离开。
“安然。”陆衡忽然叫住她,“考虑清楚。”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她按下下行键,金属门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电梯下行至一楼,外面雨势渐大,梦安然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手里转动着成年那天秦沐送给她的血色琥珀手串,神色冷淡地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柯奈发来的消息:【你去了医院?】
梦安然指尖微顿,随即回复:【嗯。】
柯奈很快又发来一条:【你恨他,但你还是去了。】
梦安然盯着屏幕半晌,没再回复。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但心里总是有某种牵挂。
或许,潜意识里也很清楚陆逸对她是关心在乎的,只是生在陆家的人不懂爱更不懂表达爱。
才让那些在乎,演变成了伤害。
扪心自问,她并不想让陆逸死,起码不想让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丢掉性命。
那条命,该为她而活着。
这是陆逸欠她的。
与此同时,病房里。
陆逸看着推门进来的陆衡,眼底那分期盼转瞬即逝,“她走了?”
“嗯。”陆衡应了一声,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她今天要飞A国,先走了。”
陆逸靠在床头,雪白的肤色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美感,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还是恨我。”
陆衡盯着他,深邃的眼眸微不可见地沉了几分,像是对陆逸的神情和反应感到意外。
自嘲?
这种情绪从不该出现在陆逸脸上,他向来是乖戾的、嚣张的、疯狂的,何曾试过自怨自艾?
“你怎么想的?”陆衡冷不丁地发问,对上陆逸不解的目光,补充道:“大雨天开车上山,是真的不想活了?”
陆逸垂眸,眼神暗了下去,青白的薄唇吐出的声音淡且轻:“不知道,突然觉得烦躁,就开车上去了。”
他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好像……不受控制般的烦闷,身体似乎有些奇怪的反应,令他如坐针毡,令他迫切地想要寻求刺激感。
“镇定剂用了吗?”陆衡直白地问。
镇定剂从来都不是陆衡强制性给陆逸注射的,而是自十五岁那年陆逸发狂伤到梦安然后,自愿提出使用镇静剂。
虽然也有控制不住拉梦安然一起死的情况,但次数也算屈指可数。否则,以陆逸的病情来看,大概他跟梦安然早在十几年前就死掉了。
“用了。可是那天的感觉跟往常不太一样。”陆逸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始终无法用言语表述,“不同于以往的理智断线,更像……一种瘾发作了。”
陆衡沉默了半晌,懒得废心思去细想,“可能是身体对镇静剂出现抗药性了,以后加大剂量吧。你该清楚,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管你,但底线是不能伤到安然。”
陆逸没说话,如果可以自如地用理性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也希望她能够安然无恙。
*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里亚艺术馆建筑表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二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艺术展?太壮观了!”梦澄泓从出租车里钻出来,仰头望着艺术展,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浅色衬衫和休闲西裤,外面搭配一件风衣外套,看起来既正式又不失年轻人的活力。
梦安然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别大惊小怪的,里面人多,你跟紧我,别乱跑。”
梦澄泓点点头,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不能跟二姐走散。
里亚艺术馆的鎏金大厅里,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芒。
梦安然一袭黛青色鱼尾裙,指尖轻抚过耳垂上的翡翠坠子,对迎面走来的策展人展露恰到好处的微笑。
“安德森先生,近来无恙?”她与对方握了握手,流利的外文带着A国独有的腔调。
安德森是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白人,周身散发着一种艺术气息,见了梦安然他便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脸上堆叠起细微的皱褶。
“凄然女士,您的作品还是如此受人欢迎,展会一开始就有不少人打听您的信息。”
属于凄然的那件《驱逐》被摆放在展厅靠墙的位置,并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却始终围着一堆观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