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哟,母亲,我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想着管事们一月也就二三两月例,还有一家子人要养,随手便掏了一百两银子,实在蹊跷,儿媳怀疑她们俩中饱私囊,故而处置了她们。”
荀氏听明怡一番振振有词,已心如明镜。
原来她吃三日烧鹅不过是迷惑敌人,引敌上钩。
没看出来,这个儿媳妇还挺有城府的。
在场的二太太缪氏和霍姨娘闻言,脸都白了。
眼神飕飕扫向自个儿的心腹。
那两位嬷嬷被五花大绑扔进来,嘴里塞满了布条,匍匐在地,细声呜呜,模样狼狈得紧。
面对自家主子刀割般的视线,是叫苦不迭。
她们原以为明怡没什么见识,想拿银子笼络住人,没成想反被拿了错处。
比起丢失一名心腹,缪氏更担心明怡查账,
“越哥儿媳妇,你口口声声说她们中饱私囊,可有证据?”
明怡撩眼看她,“没有,不过真要证据,想必不难。”
荀氏听到这里,越发满意了。
明怡处置了这两人,却没打算深究。
毕竟一家子骨肉,妯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荀氏不能闹得太难堪,把人料理了,杀鸡儆狗,目的便达到,若明怡今个儿把账目摆出来,反而是叫她为难。
到了这个节骨眼,该荀氏来做和事佬,她立即接话,
“你是当家少夫人,你要处置她们俩,无可厚非,至于账目嘛,就不查了,毕竟是侍奉多年的老人了,给她们留些体面,各自打发回去吧。”
给嬷嬷们留体面,也是给缪氏和霍姨娘留体面。
缪氏和霍姨娘心知肚明,不好再声张。
把人打发走,荀氏笑着朝明怡招手,“过来坐。”
没发现明怡不仅有城府,还懂得拿捏分寸,这等火候实在不像是乡野来的孩子,反倒像是浸润官场多年的老油条。
荀氏当刮目相看,“这几日累着你了。”
没像上回那般让她坐对面的圈椅,而是吩咐丫鬟端了个锦杌,让明怡坐在她桌案旁边,明怡依言坐过来,抚了抚肚皮,“哪里累着了?反而吃胖了。”
荀氏想起那烧鹅的事,忽的失笑,“这是你自个儿的家,哪用得着旁人孝敬,想吃什么就吩咐下去。”
明怡能从婆母字里行间窥出亲近之意。
荀氏让她坐过来,是有桩事跟她相商,“明怡,明日是越儿二十四的寿辰,他这人一贯行事低调,从不许人给他贺寿,这府上姑娘多,我也没打算给他大办,”
现如今有几位表姑娘寄居在府上,裴越素来洁身自好,哪怕是家宴,他也极少露面,荀氏不愿儿子吃个长寿面都不安生,所以对外宣称不摆酒席,
“我就琢磨着让他长姐回府,我们自家几人热闹热闹就成了。”
明怡没有异议,只是回到长春堂,却发现桌案上堆满了礼盒,付嬷嬷一边清点造册,一边告诉她,
“少夫人,这都是各房少爷姑娘送给家主的贺礼。”
寿宴不办,贺礼不能不送。
明怡翻动那些贺礼,大多是姐姐妹妹们送的绣活,可惜她身无长物,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送裴越。
能不送吗?
明怡犯了愁。
第6章 愿不愿意做夫妻
付嬷嬷一样一样拆盒,拆了一会儿,忽然发觉不太对劲。
瞥了一眼明怡,忙囫囵将那几个盒子给包起,塞给小丫鬟,“快,送去前院给包管家,这些一定是送错了。”
明怡见她神色慌张,笑道,“怎么了?”
付嬷嬷不好跟主母撒谎,讪讪回道,“少夫人别介怀,这些都是外头姑娘家送来咱们家主跟前现眼的东西,每年花样多,防不胜……
明怡明白了,就裴越这清俊的相貌,若非裴家家主的身份,恐早被人榜下捉了婿,他在京城,定是极受欢迎,“无妨,我不介意。”
说完进了屋去。
付嬷嬷见她浑不在意,更犯愁。
进门也有一阵子了,郎无情妾无意,这圆房是遥遥无期。
翌日一早,明怡打发青禾去外头玩,跟着付嬷嬷去了正院,今日裴越的长姐裴萱归宁,婆母嘱咐她一早过去,及至花厅,便瞧见十三少爷裴承玄裹着氅衣百无聊赖立在台阶吹风,
“十三弟,怎么不进屋子等。”
裴承玄一见明怡,顿时来了精神,掀帘将明怡迎了进去,又将嬷嬷远远打发了,忙问她,“嫂嫂,兄长没为难你吧?”
明怡苦笑,“吃了他几日冷眼。”最近都没来后院。
裴承玄顿时愧疚横生,“怪我连累了嫂嫂。”
明怡摆手,“是我哄骗你在先,要怨也怨我,”明怡从不习惯把责任推给旁人,“你呢,吃了你兄长什么排揎?”
裴承玄笑容发苦,往上方指了指,“头悬梁锥刺股,害我抄了几日书呢。”
明怡瞠了瞠目。
心想,好一对难嫂难弟。
少顷,便闻外头传来脚步声,当中还夹杂着孩童的笑声,便知人来了。
掀帘而出,裴越迎着裴萱和齐俊良夫妇过了垂花门,身旁还牵了个三岁左右的稚童,孩子极为活泼,想是认出了小舅舅,甩开齐俊良的手,朝裴承玄扑来。
“长姐,姐夫!”裴承玄遥遥行了个礼,旋即三步当两步垮下台阶,弯下腰,将扑来的钊哥儿给抱起,“好钊儿,又重了。”
裴越目光在明怡和裴承玄身上逡巡一阵,便指着明怡,与裴萱和齐俊良引荐,“这是新妇明怡。”
裴萱抬眸望去,只见一身着湖蓝锦袍的高挑女子,淡立台阶处,她眉目生得极为秀致清润,眼神清而定,大约是察觉有人在打量她,自眉梢绽开一笑,晨阳打屋檐处斜照而下,将这一抹笑衬出些许斑斓色彩。
比想象中要出众太多。
裴萱放心了,不然这样金尊玉贵的弟弟,当真跟一乡野粗鄙女子过一生,裴萱都替他不值。
“弟妹。”
裴萱大大方方迎过去。
明怡早年其实见过裴萱,那个时候的裴家二姑娘,热烈又明亮,在人堆里很显眼,不过也仅仅是一面之缘,现如今再逢,她身上那股热烈的劲儿没了,好在依然明亮耀眼。
“二姐,二姐夫!”明怡朝他们拱了拱袖。
随后目光落在裴越身上。
夫妻俩对了一眼,一左一右引着他们去春锦堂。
荀氏见着女儿笑得合不拢嘴,裴承玄又将孩子抱至她怀里,荀氏搂着直喊心肝儿。
“坐吧坐吧。”荀氏吩咐道。
对面的裴萱和齐俊良倒是坐了,这头的明怡和裴承玄没慌忙坐,而是齐刷刷看着裴越。
裴越看他俩那憨样,就很头疼,没搭理他们,继续跟齐俊良说话去了。
明怡和裴承玄会意,老老实实坐下。
裴萱喝了茶便起身,“娘,我去给二婶和三婶请个安。”
今日长房家宴,没打算惊动二房和三房,但裴萱向来识大体,归宁不去拜访说不过去。
自午时正方回,宴席已摆上了。
荀氏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开席。
席间,明怡刻意留意齐俊良和裴萱。
夫妻俩有说有笑,一点都不像有隔阂的样子,那齐俊良似乎对裴萱喜好了熟于胸,替她布菜,给她斟茶,眼神绕着裴萱转,一时都离不得似的。
这就怪了。
难不成真有心里装着妻子,也能心安理得在外头偷腥的男人?
到底是旁人家务事,明怡也不好多揣摩,略略感慨几句便丢开了。
可荀氏实在是敏锐,她坐在主位,一眼就瞧清所有动静,那媳妇儿眼神不住地往齐俊良和裴萱身上使,可不就是羡慕人家夫妻琴瑟和鸣么。
天可怜见。
虽说荀氏也嫌弃过明怡,可这段时日相处,明怡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心思细敏,荀氏对她已经很有改观。
反观儿子,食不言寝不语,正襟危坐用膳,别说替明怡夹菜,席间两人连眼神都没有交流,直到用完膳,方象征性问了一句,“可吃好了?”
明显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那钊哥儿被裴萱教导,脆生生跑来明怡跟前唤了一声舅母,明怡一手抄起他抱去了院外,随手摘来一片叶子,擦净,抿在唇间给他吹曲子听,那真是一段清扬的旋律,好似鸟儿在山间盘桓,听得钊哥儿手舞足蹈,咯咯直笑,裴承玄在一旁叫好喝彩。
裴萱见儿子乐,也丢下手中茶盏,好奇去瞧,齐俊良见她出了门,也忙跟荀氏告罪,追了过去。
明间只剩下荀氏和裴越。
母子俩视线不约而同落在窗外,那里天光昳丽,语笑喧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