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哪里肯,跪在莲花门山门外,恳求莲花门将我放出来,莲花门的人没答应,无奈之下,我爹爹担心我一人孤苦无依,忍泪含痛将我哥哥也送了进来,我们兄妹俩一道在莲花门长大。”
“肃州大战时,我也出手了,否则凭哥哥一人如何能杀掉北燕三万精锐,但最终,哥哥还是战死,而我也受了重伤,只因当时传出爹爹叛国的消息,恐锦衣卫缉拿我,我便回了潭州养伤。忘了告诉你,我祖母娘家便是潭州。”
“老爷子与我祖父有几分交情,认出了我,见明怡心有所属,不愿嫁你,便让我替嫁入京。”
黑暗里,她的轮廓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幽亮的眼,时不时闪烁出晶莹的光芒。
裴越静静注视她,听她说完,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番说辞与游七所查相吻合,毫无破绽,明明白白。
裴越想不信都难。
细细捋下来,也着实解答了他诸多疑惑。
“所以,你也不知你爹爹为何叛国?”
“不知。”
当时她昏迷不醒,跌落山崖,被青禾救回莲花门,三月后方醒,彼时已是天翻地覆,她很长一段时日不能下地走路,何谈去北燕救人。为了给她疗伤,青禾携她南下潭州,李老爷子有苗疆的秘方,能助她恢复些许功力,直到去年方行动自如,故而整军进京。
个中缘故均已坦白,明怡拿定主意,缓缓坐起身,郑重与他道,
“家主,对不住,我骗了你。”
可惜说完,黑暗里那个人毫无反应,清隽的身影静静卧在那,好似陷入一片深渊,连着呼吸也微末不闻。
明怡心里忽然有些发慌,想伸手去够他,双臂撑在床榻,一点点往他的方向挪动,
随着她迫近,他终于缓缓坐起身,高大的身子如一座山杵在她面前,幽邃的眸子牢牢锁住她,喉结来回在翻滚,周身罩着一股异常的沉默和压抑。
无端叫人忐忑。
明怡这辈子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从来光明磊落,独独对着这么一个人,缺了几分底气,抿着唇望向他,不再说话,好似等待他的审判。
又是一阵无声的对峙。
他还是不言不语,明怡担心他气坏了,终于够住他衣角,低声道,“家主……我与你赔罪。”
“赔罪”二字终究是如出鞘的刀戈刹那划破裴越心中绷紧的那根弦。
也捅破二人一直以来苦苦维系不敢去戳破的那层窗户纸。
她素来闯天闯地,何时这般小心翼翼,裴越听了心里跟下油锅似的,很是心疼,可更多的是怨恨,怨她欺瞒他,怨她不信任他,终至如今两难局面。
“我就问你一句,往后你能不能安安分分待在府上,案子的事交给我,可好?”他半是要求,半是祈求,真的舍不得她走,一想到要放手,心里跟剜肉似的疼,好似天地都失了颜色。
她是他高头大马亲自接进裴府的,不管她什么来路,甭是什么身份,他们着实做了近半年的夫妻,他裴东亭一生以信誉著称于世,从来没做过抛妻弃子之事。
眼下也不能。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
他越这样,明怡心里越如刀割,一字一句往唇齿外挤,“你已为我做得够多够……
她不可能窝在这后宅,听凭别人为她赴汤蹈火。
她很清楚,裴越这不过是做困兽之斗,他自己也很明白,与她分开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眼下还只是杀皇帝几个护卫而已,他日要杀皇帝儿子时,裴越还能为她举刀不成。
裴越从她这句话便知,她没打算妥协。
脸色倏忽发白,眼角一点点绷紧,周身弥漫的那股郁抑几乎浓烈到极致。
明怡看着这样的他,心痛极了,不管不顾扑过来,握住他双肩,
“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弄个明白。”
“你单枪匹马,能弄得过谁?”他不再遏抑情绪,痛声斥道。
这话是明怡听过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指腹沿着他肩骨往上,慢慢覆至他脖颈,指尖撩过他喉结,一脸的肆意嚣张,“经历了昨夜,你还觉得我是单枪匹马?”
她是千军万马。
裴越一时哑口无言。
正因有这样一身霸烈本事,她是谁也不怕,敢闯能闯。
倘若昨夜不是他拦,倘若那李襄未曾被人下毒,她势必当场问明缘故,便能杀去奉天殿鸣冤。
她指腹和掌心均有一层厚厚的茧,摩挲他的肌肤,迫着他隆起一阵鸡皮疙瘩,有如电流窜过。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勾他……
裴越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他恨死了她。
他就该握住她的手,将她扔开。
可惜这样的念头也就是脑海里自己过过瘾,身子却是诚实地一动不动,任凭她胡作为非。
明怡何等聪明,没拒绝便是默认,默认,便是接受。
总归已然招惹了他,不在乎多招惹一回。
明怡双臂往前一滑,身子贴过去,半搂半抱住他,唇珠贴近他薄唇,最后低喃一声,“对不住家……
“对……两个字一出口,裴越便知她要说什么,猛地俯身抵住她,堵上她的唇将那无边的愧疚一道吞入腹中,他听不得,听不得她与他赔罪。
他要的不是赔罪,他用力地、牢牢地扣住她后脑勺,重重将人压至枕褥间,那满腔剧烈的、起伏不定的情绪,悉数顺着舌尖撞开她齿关,发泄至她唇舌,放纵自己吸吮她弄她。
他今日真是用了十成的力,将她摁在身下动弹不得,只剩两只手挂在外头,无力地拽着他衣襟,任凭他的体温在掌心研磨。
即便明怡功夫在身,这种事女人也容易吃亏,感觉上来时,身子骨好似被一股酸软绵绵浸透,使不上力,也兴许是她习武之人,线条骨架实在是柔韧,任凭他怎么折腾也能全盘招架得住。
这一场“争锋”持久而不绝,大有吃了这顿恐没了下顿的无休无止,掌心覆在她后背,握住那数道弯弯曲曲的伤疤,好似与她一道驰骋在当年那场兵戈剑影里,那一惯冷静平和的面孔终是被他催出一层潮红绯艳,他细细地吻着她面颊,将那些沁出的汗珠一并吞没,在她耳畔沉沉地唤着,
“仪……
第一回 唤她本名。
可惜明怡不曾意会,只当他唤“怡怡”,难得他这样亲昵唤她,眉梢歇着一抹餍足,埋在他颈窝静听他起伏不定的心跳。
潮峰过境,又起一浪。
底下依然在严丝合缝地推拉进抵,唇齿间更是难舍难分,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想法子。
明怡抚着他块垒分明的胸膛,敷衍地说了一声好,她明白的,他素有担当,又是君子,只要她不走,他永远不会开那个口。
凌乱的衣裳扔了一地,榻间旖旎久久盘桓,二人闹至后半夜方休。
醒来时,天光大亮,身旁枕间已无余温,明怡足足盯着帘帐许久方回过神,她缓缓坐起,胡乱将衣裳往胸前一裹,静静打量这方帘帐,朱红织金的亮沙为底,上绣百子戏莲,龙凤呈祥等图样,缜密工致,光泽鲜艳,无不寓意着这场婚姻之美好。
帘纱被挂起半幅,清晨的春风裹着绵密的光线徐徐漫进来,照出一室亮堂,明怡视线从帘帐逡巡至镶宝的梳妆台并千工拔步床,这还是她第一回 认真打量这间婚房。
若是没料错,这很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婚房。
好歹记个模样,将来孟婆问起,也不至于全是遗憾。
起身洗漱,用完早膳。
青禾不知从何处捉了只七彩的雀鸟,带着几个丫鬟在院子里捉玩,明怡迈出门槛,立在廊庑静静看着她们闹,青禾瞧见她,将那只鸟放飞,抬步往她跟前来,
“姑娘,长孙陵传来消息,说是咱们老爷中了毒,生死不明。”
明怡昨夜便知此事,并不惊讶,“你想法子,将这个消息放出去,让中宫娘娘,去陛下跟前闹一闹,给陛下施压。”
青禾道,“好。”
“对了,”明怡抬目看了一眼和煦的春阳,沉吟道,“你可还记得年前刑部用一死囚钓出一位吹哨人的事?”
“记得。”就是那一回,青禾假扮蒙面刺客,踩住了萧镇的狐狸尾巴。
“当时那吹哨人藏入一酒楼,没能及时捕捉住,后刑部从酒楼里盘查出八名可疑人员,如今皆关在刑部地牢,此外,我听家主提过,当初那间酒楼之所以被解禁,是晋王殿下说的情,你去查一查,晋王平日与何人走得近。”
“我酉时在铺子里等你,你查完记得来铺子找我。”
“好嘞。”
目送青禾离开后,明怡去了一趟春锦堂看望荀氏,荀氏昨夜吃了药,睡了一宿,今日晨起精神好了很多,可到底内宅堆了不少庶务,明怡没法子,叫她歇着,替她去了一趟议事厅,竟是条清缕析断了几十桩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