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这么回事,趁着那些人还没闯到我们家里来,我们得尽快把他送走。”她不提严轻方才的举动,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说:“老张也可恨,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
一翻身也躺了下去,她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能杀,别说人家那一家子都是好人,对我们曾经帮过大忙,就算我们和他是萍水相逢,也不能一嫌麻烦就杀人。你师父教你的那些玩意儿都不对,你不要听。你听我的。”
“你比他强?”
“我肯定比他强。就说这相处之道吧,他和你相处了那么多年,结果让你一枪打死了,我和你相处才这么几天,结果你刚才差点钻到我怀里来,这不就证明了人分高低吗?再说你那师父无非是个杀手罢了,思想境界也必是追不上我。”
“吹牛。”
“日久见人心,不信你等着瞧。”
他心里又翻腾了一下——有时候她会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涉及“未来”的话语,譬如方才的日久见人心,让他不时疑惑,不知道在她所畅想的未来中,是否也有他一个。
“唉,睡吧。”她翻身背对了他:“愁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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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愁绪满怀,睡眠都碎成了一段一段。糊里糊涂的睁眼见天亮,她起身洗漱,凑到镜子前仔细的照。
“眼圈都黑了。”她自言自语:“再这么熬下去,我这姐姐就当不成了,恐怕下回就得冒充他的阿姨。”
严轻听她嘀嘀咕咕,以为她是在对自己低语,便从地铺上站起来,走到了盥洗室门口。她穿着睡袍站在镜子前,虽然不怕他,也信他不是色狼,但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还是有点不安:“你——”
话没说完,窗外响起了门房老刘的呼唤。
老刘扯着苍老的喉咙喊太太,可又说不清楚喊太太到底是什么事。林笙推窗答应一声,然后换了身厚些的睡袍下了楼去,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来了个送晨报的半大孩子。
老刘素日是管收报纸的,准确记得自家没订过这份晨报。半大孩子一口咬定这家订过,自己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送报纸的,订完了又说不要,这算什么意思。老刘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向太太求援。而那半大孩子见了林笙,目光灼灼的说道:“你是林小姐吗?”
她感觉这小子的眼神不对:“是我呀。可——”
那孩子不等她把话说完,直接将一份报纸送到了她面前:“这份晨报很好看的,什么新闻都有。你订了又反悔,那我就白送你一份,你读了就会喜欢了。”
说完这话,他挎着报纸口袋,扭头跑了。
林笙捏着那份卷成了一卷的晨报,和老刘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边往回走,一边唠叨给楼下打扫卫生的老妈子听:“现在已经是这样推销报纸了?以后怕不是要强买强卖?”然后且上楼且高声问:“思成啊,是不是你跟人家订了晨报?”
她那思成照例还是不理她。但她不以为忤。
老妈子怀疑是这些天太太赚到了钱的缘故,钱能养人,所以太太对着冷若冰霜的丈夫也能心平气和、冷若冰霜的丈夫也不请她领教拳脚了。
林笙边说边上楼,一上了二楼就低头展开了那份报纸。
报纸里夹着一封信。她打开信扫了一眼,紧接着回头看了看,然后直奔了秦青山藏身的那间屋子。
推门、进门、再关门。然后她才蹲到了秦青山面前:“有个男孩子借着送报纸,给你送来了一封信。”
秦青山睡眼朦胧的窝在墙角里,怀里搂着一个枕头。做贼似的藏了这许多天,他现在见人的第一反应是沉默,等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了,他也没有贸然出声,只将那信接过去,火速的看了一遍。
他素来总是和气的,如今却是难得的严肃了,抬头问她:“这信你看过了没有?”
“没有。”她答:“我一看开头是要交给你的,就没再看。”
“那你比我晚高兴了两分钟。”他将信递向了她:“我的人已经找好地方安顿下来,我可以走了。”
她做了个惊讶神情。信上只有简单的三言两语,她扫过几眼便读完了内容。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并没有显出愉快来。
“你这一走,对我倒是很有好处。可看现在的形势,只怕我家这个门,你很难出得去。”
秦青山的表情僵了一下:“什么意思?”
林笙连忙摆手:“你别误会,我是说,我发现近来有人在跟踪我。”
“是谁?”
“完全不知道,就怕是程静农。”
“如果是程静农的话,那就是我连累你们了。”
“别说那话。胆小怕事我也不干这个了。你走是要走,你走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但是不能就这么傻乎乎的往外走。你别急,我想想办法,最好是能够人不知鬼不觉的让你混出我家去。”
秦青山看着她,相信她会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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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一边苦思冥想,一边照常出门逛大街,越逛她看得越清楚——自己身后,当真是跟了一条尾巴。
及至拎着大包小裹回了家,老妈子之一上来向她报告:“太太,刚才张经理打了电话过来找您呢。”
她一愣:“哪个张经理?”
“就是常来做客的那个张经理。”
林笙当即将大包小裹全给了老妈子,三步两步的走去客厅,将电话打去了丁生大厦张白黎的办公室。
电话一通,那边果然传来了张白黎的声音:“林小姐,抱歉抱歉,我走得太突然,也没给你留个信。我是内弟那边出了些事,非得我过去处理不可,现在问题都解决了,我也就赶快车回来了,中午刚到的上海。怎么样?你那里这些天还好吗?新的一批药到没到?”
“药还没到——你今天都在办公室里?”
张白黎笑道:“我是打算在办公室里坐到天黑。反正家眷也不在这里,我在哪儿坐不是坐着?”
“那我过去一趟好了。”林笙极力做出闲闲的语气:“原来我不是托你替我卖几样首饰吗?现在我想既是不急着用钱,索性还是不要卖啦。我等会儿过去把它取回来。”
张白黎笑呵呵的连声答应,即便这条电话线遭人窃听了,他的言语和腔调也绝不会被人听出任何异样来。
第95章 趁乱
林笙拎起小皮包,赶往丁生大厦去了。
她一走,严轻就不得不履行职责,走去隔壁一边听留声机,一边看守秦青山。秦青山和他朝夕相处,但是双方的对话一共不会超过十句,时日一久,秦青山也习惯了,虽然对他的脾性一无所知,但承认他有狩猎的天赋——太能蛰伏了,给他挖个坑,他能在里头淡然的蹲一个月。
然而秦青山不知道是不是他也听说了自己要走的消息,一张唱片放完,他居然主动开了口:“林笙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人?”
“她……”秦青山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现在时髦,看着像个朴素女学生,梳着辫子。”
“别的呢?”
“脾气好,性子好,心眼也好。”
“还有吗?”
“做事周全利落。”
严轻摆弄着手里一张唱片封套,心想这人真是记忆力惊人,许久之前见过几次面而已,居然如今还全记着。
秦青山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你和她应该不是一路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来?”
他没回答。
秦青山等了一会儿,又问:“你是真跟了她们?还是拿钱办事、临时合作?”
他低垂着眼皮,“嘘”了一声。
秦青山暂时闭嘴。对于这小子,他心里存着一千一万个问号,可这小子拒他于千里之外,而他现在是寄人篱下、又不好抓着这家伙硬问。又想起了自己提前付他师父的那笔巨额酬金——程静农的性命,当然是相当的昂贵。
可问题是程静农现在依旧威风八面的活着,那笔巨款就这样白白的下落不明了。面前这个李思成极有可能是知情人,不过也难讲,他们那一路的师徒,师父看徒弟就和看一把刀一把枪差不多,未必会有什么师徒之情,师父发了财,不一定就有徒弟的份。
“你师父去杀程静农时,你也去了吗?”
出乎他的意料,严轻居然痛快的给了他答复,对着他一点头。
“听说你师父是中枪死的?”
严轻又是一点头。
“没想到你师父会死在程公馆,程静农身边还真是有高手啊。”
严轻第三次点头。点完了头就站起来,开门出去了。而等他再回来时,身边跟了刚进门的林笙。林笙走得面红耳赤,额角的黑发都被汗水黏在了脸旁,漆黑的一笔一笔,像是画出来的。
“有主意了!”她小声告诉秦青山:“后天晚上让你走,现在你得设法把这个消息传给你的手下。”
秦青山坐正了身体:“后天晚上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