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得实在是够快,选择的路线也刁钻,竟然真把那枪声甩到了身后。程心妙在后方喘息着问:“思成,我们是要上船吗?”
这句话提醒了他,他举目望去,就见正前方停着一艘轮船,船体呈铁灰色,船身刷着白色的“乘风”字样。如果他真要上船的话,那么这艘船就是他唯一的选择。而他忽然想起这样的大轮船上都有救生艇,救生艇放下去,能让他顺着水路远遁。
于是他加快速度,一鼓作气冲上了前方轮船。
程心妙被他牵扯着跑,心里有话要对他说,可是喘得厉害,说不出整句子。
船舱各处窗口都是漆黑的,或许原本船上有人,但现在岸上打得乌烟瘴气,但凡还有点自保本能的人,都要各找地方躲藏起来。所以以严轻和程心妙的眼光来看,这船就等于是一艘空船。
程心妙实在是跑不动了:“思成,我们进舱吧……轮船里的小屋子很多,我们藏到深处,别人找不到我们的……”
严轻停下来,扭头向左右看。她一扯他的手:“舱门是在那个方向。”
他果然转身朝了那个方向走去。
她勉强跟上他,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动了也要说:“我们不要分开了好不好?我会好好对待你的,你把你过去的身份和责任全忘了吧,到我身边做一个崭新的人。好不好?”
严轻目不斜视的往舱内走,心里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舱门推开来,他没有立刻进入,而是探头进去,大喊出声:“我要借你们的喇叭一用,用完就走,不杀无辜的人。”
程心妙一惊:“你用那个做什么?我们不是要悄悄躲起来吗?”
船舱内是一片黑暗寂静。严轻不理会她的疑问,向内迈了一步。
舱内陈设简单,林缄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了一处电机开关,开关却又只连着上方一只昏暗的小灯泡。他先找到了船长室,推开门看了看,然后退出来,又检查了船长室左右的几间屋子。
从船尾走到船头,最后,他带着程心妙,进了船头的一间办公室里。
办公室内的大木桌上摆着一只大话筒,话筒架在铁架子上,末端垂下一根电线,电线直通向外,连着舱外一只扩音器——它类似一只超大号的号角,船员们全都叫它大喇叭。
它是一件先进的洋玩意儿,一般的大船可没有,若问先进在何处?它是用电的。它一连上电,人在舱室里对着话筒说话,外头的大喇叭便能将声音放大成山呼海啸。
走到木桌跟前,他一手攥着程心妙的腕子,一手摆弄着桌上的话筒,又顺着话筒尾巴上的电线找到了一处电源开关。程心妙越看越不对:“你到底是要干什么?难道你想要对谁喊话?”
“不是我,是你。”他猛然发力,把她拽到了桌前:“我要你对岸上的人喊,就说李思成已经跑了。”
“什么意思?”她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要给你的人通风报信?让他们撤退?”
“对。”他对着话筒一偏头,手指已经搭上了话筒开关:“来吧。”
程心妙在窗外射入的闪烁火光中看他:“我……我还以为你是又一次的要救我。”
他看着她。
她拼命看他的眼睛,想要找出一丝情意的痕迹,然而没有。心里猛的涌上一股子大悲与大怒,她道:“我不说!要说你自己说!”
他垂眼,“啪嗒”一声摁下了话筒开关,舱外的大喇叭立时发出了刺耳的电流声音。
然后他从腰间抽出刀子,将刀尖抵上了她左眼的眼皮:“来吧。”
程心妙哆嗦了一下。她知道他下得去手。
缓缓低下头去,她开了口,喉咙发紧,声音嘶哑:“李思成……”
这三个字一出口,她被自己的巨声吓了一跳。一只手敲了敲她的肩膀,是李思成在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李思成……已经逃走了。”
下一秒,严轻骤然关了开关。
他一手取下话筒,一手动作幅度极大的一扯电线,将插头从插座上拽了下来。紧接着将话筒往地上狠狠一摔,他先是把外面的钢铁壳子摔得凹了一角,然后捡起话筒再往桌沿上狠狠一磕,这话筒是个精巧物件,受了第二次撞击之后,整个都变了形。
把话筒连着电线远远一扔,他转过身,面对了程心妙。
程心妙向后退了一步,但依然保持着昂头看他的姿态。她想自己这回可能是要死在他手里了,如果非死不可的话,那么至少死得要有些腔调,不能死成一堆哭哭啼啼的烂泥。
然而严轻扭头就走了。
第129章 夜色将尽
严轻快步走上甲板。
方才的广播虽然是给林笙他们通了风报了信,可也暴露了他的方位。很快就会有人杀过来了,他得赶紧扬帆入海去。
然而就在这时,暗处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他瞬间拔刀望去,借着一闪而过的火光,他看清了眼前的林笙。
“你?”他问。
林笙喘着粗气看他,一时说不出话。她方才是误打误撞的冲到了栈桥上,然后就听见了前方船上传出的广播。
再然后,她几乎是在一刹那间便狂奔到了船上。而就在她压抑着呼吸寻找舱门之时,严轻自己走出来了。
终于看到了活着的严轻。
她是直到亲眼见了他,才知道自己这些天一直很想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抱住了他还不够,她攥了拳头,往他后背用力的捶了一拳。
他微微俯身由她抱着,感觉她像是很高兴,于是歪歪头,用自己的面颊,贴了贴她滚烫的脸。
这样的一包一贴,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林笙随即拉起他:“跟我走。”
“岸上还能走?”
“我保护你,能走。”
她快跑起来,他追上了她,忽然有个问题,一定要问:“你是不是爱我?”
她听清楚了他的问题,因为太意外,因为来不及思索,所以只能实话实说:“不知道爱不爱,只是见了你就高兴。”
他大声告诉她:“我也一样。”
她抓紧了他的手:“我们先快逃,回头再细说!”
前方忽然爆发出了一声巨响,火光腾起,冲击波竟将栈桥接着岸边的木板都掀上了天,而这声巨响只是个开头,接二连三的爆炸将码头一带炸成了火海,热浪铺天盖地而来,林笙下意识的转身想要推开严轻,而严轻搂着她向后一滚,用自己的胸膛护住了她的头脸。她也张开双手捂他的后背,想用手背替他抵挡火焰。
可是来的只有一波接一波的热空气,火舌隔着残破栈桥向他们舔了几舔,尚未燃烧过来,便已熄灭。
二人一翻身站起来,并肩向前望去,就见在一连串的大爆炸过后,岸边奇异的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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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广播响起之时,张白黎正好遇上了秦青山。
听了广播之后,张白黎立刻伸手往腰间去摸信号枪。秦青山则是有些茫然,问他:“怎么办?”
张白黎答道:“你来炸开一条路,大家一起撤!”
在火光和硝烟中,张白黎显出了他的真面目,真面目是个极度理智的军人。他今夜拼死战斗,为的是救严轻,严轻既然已经自寻活路了,那他还战斗什么?当然应该立即撤退、保存力量。
秦青山还有些犹豫:“我们就这么走?”
“一边撤退一边留意着林笙,她和我们跑散了,见了她就带她一起走。”
秦青山点点头,跑开了。
张白黎即刻开始向外突围,而就在三分钟后,码头上开始了一连串的大爆炸。
单是开枪杀人,显不出秦青山的本领,他和他的人一到码头就失了踪,为的就是布置机关炸药,等着制造这天翻地覆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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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的人,有死了的,有跑了的,有正搜寻着、正射击着、结果忽然被炸上了天的。
也有缩在角落里逃过一劫的,比如程英德。程英德依旧缩在断壁残垣的犄角里,林笙给他找的这处庇护所真好,大爆炸的气浪与火光都没有波及到他,他只是被那巨响震得一时失聪。
他抱着头,听不见、看不见、也不敢动,仿佛也变成了一座孤独的废墟。
不过他绝非码头上唯一孤独的存在,厉永孝跌跌撞撞的跑向栈桥,也是一位孤家寡人。
他也说不上自己的手下们都去了何方,起初他只是因为要躲避流弹而匍匐在地了一会儿,等他爬起来就发现一切都乱了,人在乱跑,子弹乱飞,二小姐和李思成全不见了,而二小姐的汽车还在冒着白烟,炙热的发动机盖上倒伏着一名保镖。
他又想高桥治呢?高桥治安排下的层层伏兵,在经历了枪战和爆炸之后,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几个活口了。
他现在耳朵里轰隆隆的响,一双眼睛受了火焰光芒的刺激,看什么也都是一片黑茫茫。但他心里有劲:二小姐的声音是从船上传来的,二小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