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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夜之昴_尼罗【完结】(19)

  程英德也一笑:“你这话,还真把老爷子的意思猜中了。”

  前方有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下方有两名西装青年正在窃窃私语,忽见程英德带人走过来了,连忙一起后退几步,在墙角落里肃然站直:“大少爷好。”

  程英德没理会,径直要带着林笙上二楼,走到半路时,他见林笙接连回头向下望,便问:“在看什么?”

  “我说了大哥不要笑我没见识。”

  “我笑你做什么,你说。”

  “我是想那两个男仆躲在角落里,好像和人捉迷藏一样。若是不留意的话,非让他们吓一跳不可。”

  “他们是保镖。”

  “噢?不是说这租界里的治安还不错?怎么出门要带保镖不算,家里还要随时有人站岗?”

  “租界里的治安是还可以,但我们家树大招风,前几天刚闹了一回刺客。”

  “还有刺客?来杀人的?”

  “对。

  林笙听了个张口结舌,显然认为这像是小说里的传奇故事。程英德看出了她的惊骇,于是说道:“但是没事。来了两个刺客,全都死了。”

  “死在这房子里了?”

  “死在了后花园里。”

  “这——”

  她也做不出什么合适的点评,程英德以为她还是怕,安慰她道:“上海滩不知道有多少人视老爷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早已经习惯了。”

  “这种事情哪能习惯?”她的声音低了些:“前几天,我刚搬进我租的那房子里时,附近有条街发生了凶杀案,那街离我还远着呢,我都吓得睡不安稳。何况你们这是直接闯进了家里来。”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换了是我,这就够我做两年噩梦的了。”

  说到这里,她问程英德:“你真的不怕?”

  程英德答道:“身为父亲的儿子,无论怕或不怕,这种风险都是我应当承受的。”

  “大哥是好孩子,比我好。”

  程英德扭头看她:“这话怎讲?”

  “你方才那话说得很有担当,我想你在程叔叔跟前一定是一直都很听话。不像我,我十八九岁时疯得很,烦死了家庭,总是想要逃出去,想要独立。最远一次是自己乘船跑回了中国,钱花光了才又回了日本。”

  她叹了口气,还是笑微微的:“想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真像是梦一场。现在我自立门户过日子了,有时候反倒怀念过去被人管束的岁月。我发现啊,人在无忧无虑的时候,往往不知道自己正是无忧无虑。我那时候被他们管得气死了,可当时的人生苦恼其实也就只有那点管、那点气。”

  程英德问:“你现在有什么苦恼吗?有的话说出来,程家是可以帮助你的。”

  他是好意,但这句话却是把她问得不好意思了,她连连的摇头:“没有,没有,我们的生活很简单,两个人衣食无忧,这就已经是很好了。”

  “两个人?你有小孩子了?”

  “没有,我是说我和外子。”

  “尊夫也来上海了?”

  “他就在二楼那间屋子里呀!”

  “我怎么没看到?”

  “可能是因为他坐到了角落里?”

  程英德愣了一下,紧接着恢复了他一贯傲然的面目:“失礼了,没留意。”

  第17章 两个视角

  在程英德站在那道门槛前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请林笙随他走入他所居的东侧楼时,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程心妙对着斜前方的长沙发一抬下颏,也给了严轻一个“请”字。

  她请严轻坐到起居室中央的沙发上来,大方一点、不要客气。

  严轻并不想动,他在角落里坐得挺舒服,况且腰间的伤虽然拆了线,但略一牵扯筋肉,还是会疼。疼是小问题,大问题是他须得忍着疼痛举止如常,不能让人瞧出他有任何异常。

  林笙还不回来。

  他记得临出发前她第一百次的嘱咐了他,让他做客要有做客的样子,如果做不到进退有礼,那么也可以古怪一点、也可以沉默一点,但是无论如何,不可以太出格。

  于是对着程心妙那个不依不饶的邀请姿态,他站起来走过去,坐到了程心妙的斜对面。

  他这样坐得近了,程心妙才发现他比远看时更高大些、也更结实些,不是细条条轻飘飘的那一路小白脸。虽然和她之间还隔着好一段距离,但她也能感受到他坐下时的分量。

  有些分量,但没温度,也没气味。于是她亲自倒了一杯滚热芳香的咖啡,欠身推到了他面前:“请用,不要客气。”

  他实在是没事做,而且也确实是有点渴,于是低头用小银夹子从珐琅糖罐里去夹方糖。他想自己是加三块还是四块呢?四块吧。

  他忙着计算糖块,忘了向程心妙道谢。

  程心妙看他接连往杯子里投了四块方糖,像是对糖和咖啡都很贪婪,可随即用小勺子缓缓搅着热咖啡,他又显出了一副食不甘味的冷淡姿态。

  将咖啡搅得温了,他心不在焉的把杯子送到了嘴边。

  程心妙盯着他,见他那女性化的薄嘴唇轻轻贴了玉白色的杯沿,唇部以着似动非动的小动作,浅浅啜饮了一小口。

  杯子放回碟子,他向后靠去,虽然胳膊腿儿都各在其位,并没有做出四仰八叉的坐姿,但程心妙单从他这一靠,便瞧出了他隐藏着的没规没矩。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她问:“读书?打球?看电影?”问到这里,她笑起来:“还是跳跳舞打打牌?”

  他对着那大半杯甜咖啡回答:“我没有爱好。”

  “骗人。”她笑:“我好像听谁说过,你和笙姐姐就是在北京饭店的跳舞厅里认识的。”

  严轻不会随便附和一个他不确定的事实。短暂的思索过后,他答:“很久之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他以那样冷淡的语气,做这样凉薄的叙述。于他来讲是避重就轻的敷衍,但程心妙却感觉他言语微妙,话中仿佛是既有伤心、也有绝情。

  *

  *

  程英德对林笙印象不错。

  之所以印象不错,是因为他先前对她有偏激的想象,一度以为她是那种蠢而恶的浪荡妇人,为了养小白脸而不惜反叛家庭、离弃父母。若不是昨天程静农一再强调她是林伯父的独生女儿,那他今天或许都不会从百忙之中抽身回家、迎接这位远客。

  结果当面一见,他先是发现林笙其人从头到脚都挺顺眼,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庸俗丑恶,再一相谈,他看她的言谈态度也是落落自然,并无矫揉造作的举止。

  总之以他的标准来论,这位林小姐至少是个挺正常的人。而他对人类的要求也不高,“正常”就已经足够了。方才他推测林笙应该是已经和小白脸丈夫一别两宽。没了那么个面首似的下三滥丈夫,这让他看她更正常了些,没想到说来说去,合着她和那个小丈夫没离婚,而且那个小丈夫并非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就在父亲那边的起居室里。

  他简直不能想象那得是个多不起眼的非人生物,才能让自己在起居室停留了那么久、都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人各有命,林小姐非要在正常生活里添加一些病态的成分,他也不便多做评价。他在英国人开办的学校里受过相当现代化的教育,思想非常文明,向来承认人类生而自由,包括拥有吃粪的自由。

  二楼的走廊尽头是对开的两扇木门,木门上方是几何形状的镂空格子,镶嵌小块彩色玻璃。房内采光一定是非常的好,因为阳光透过玻璃、已经往地面投射了一片缤纷光影。

  “这是我的书房。”他推开木门,请她进去:“如果你喜欢读书,可以随时过来挑几本带回去。我已经过了读书的时候,这些书白放在这里,也是浪费。”

  林笙走进去,就见这宽阔书房里,果然是盛了满满的阳光。顶天立地两面墙的大书架里摆了满满的书籍,她随便从一侧开始看起,心想程英德大概是个细致的人,因为靠下一层的架子上,居然还保留着一排中学课本,想来是他当年用过的。

  她不看别的,只弯了腰看那课本的书脊。抽出最初级的一册英文课本,她打开来翻了翻:“你用的也是这本书?”

  他跟着低头看了看:“这是我中学一年级时的课本。”

  “我原来也有过的。”她很高兴似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家里还有家庭教师,是一位英国老小姐,我叫她密斯马丽。密斯玛丽就是按照这本书上的内容教我学英文,我们全家去日本之前,刚好是把这一本学完。”

  “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她微微笑,有点无可奈何,也有点没心没肺:“到了日本不进学校,只在家里待着,原来学的那点知识,就慢慢的就全忘记了。好在那时候我已经把字认了个差不多,能读能写的,没有变个文盲。”

  程英德听了这话,忽然怀疑她可能不但不傻、甚至还挺聪明,因为她能在小小年纪就把这英文第一册 学完。他读书不大行,这一排英文课本,没有哪一册是他真正学完了的,只不过是英国校董也卖上海程老板的面子,不肯让程老板之子留级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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