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有风险,因为他显然是非常的不好杀,一旦杀不死,那么凭他的狠,自己余生便是后患无穷。
况且也未必一定没人敢来杀她偿命,阿孝说了,“他手下还有别人”。
而且那样的发展也非常无趣,比起消灭这个谜团,她更想抽丝剥茧的将这个谜团解开,看一看他隐秘的内核。
横竖现在其实是他有求于她,他要的是太平生活,求的是她不要给他捣乱。她是失败了,但她依旧是主动方。
“你安心的养伤。”她停下来,告诉厉永孝:“接下来只要我们不动,他应该也不会动,你暂时是安全的,我也会多加小心。爸爸那边,我会去说。”
厉永孝望着她,心想她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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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心妙离开医院之时,张白黎站起来,也要从林笙这里告辞了。
林笙方才在汽车里没有向严轻追问详情,是因为她知道他是寡言到了一定的地步,不腾出时间对他细细敲打、就休想得知事情全貌。没想到家里等着个张白黎,而张白黎正是一位伶牙俐齿的知情人。
张白黎的部下确实是在厉宅附近遇见的严轻,严轻不认识他们,他们中的一位却是是因为张白黎的关系、远远的见过他一眼。也正是多亏了这一眼的相识,双方只是短暂的互相猜忌了一下,并没有真打起来。
张白黎的人虽然盯着厉宅,但其实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只打算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而严轻则是自始至终都是计划明确:他只要消灭人证。
张白黎这边的人想得太多,严轻又是想得太少,双方一交流,做了个中和。也正是因为做了中和,酒仙似的李家老夫妇才捡了活命、被张白黎的人护送着遁去了远方。
至于饶厉永孝不死,则是因为彻底的杀人灭口反而太露行迹,而程静农若是来了兴趣、认真追查下去,必定会查个结果出来。不如留个主谋做活口,对自己是一种掩饰,对对方是一种警告,兴许效果更好。
张白黎没在场,但是全知情,所以才会不住口的夸赞严轻。在最初,他和林笙对严轻的印象都不好,都看他是个冷血的屠夫,有着这样的印象打底,严轻略微表现出一点人情味,他都会感觉此君良心未泯,还有希望。
从双方合作到如今,严轻活得安安静静,他们怎么说,他就怎么听,从来不给他们多添半点麻烦。这就已经够令人感动的了,没想到在天津,他又豁出性命的救了林笙。
等到回了上海,他知道了他们的忧患,又不声不响的出门要帮他们的忙。那忙都是要他冒险拼命才能帮的,岂是容易事情?而当他和张白黎的人会面之后,他又是那么的讲理、那么的听劝。真到了动手的时候,又是那么的一往无前。
走到院子里,张白黎悄声问林笙:“你俩朝夕相处的,他对你有没有那种意思?”
“看上我啊?”林笙摇头:“我也这么想过,还当面问了他,他说没有。”
“那你这些天对他怎么样?”
“应该算是……也挺好吧。”
“他对你这么够意思,难道是想报答你对他的好?”
“可能。”
张白黎听到这里,对严轻越发生出了一些复杂感情。他没儿女,而论年纪,严轻足以给他当儿子。他要是早婚早育的话,林笙给他做女儿也足够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只对林笙摆摆手:“走了。你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我估摸着,接下来应该能够清静几天。”
“明天带你去乘风。你得再向程英德表一表谢意。”
“好,明天我给你打电话。”随即他后退一步,提高了声音:“林小姐不送,别客气,有事情我们电话联系。我那件事也劳你费心了。”
林小姐笑道:“张经理太客气了,慢走,等我把这门前的电灯打开。那边事情一有了眉目,我就立刻打电话告诉你。”
第68章 小人物
程心妙回家之后,正赶上程静农要出门。他有个老兄弟上个月得了急病,这两天看着要不行,他打算过去瞧瞧。这倒不是个赶时间的急事,所以他还有余暇看着女儿微笑。
程心妙不打算对父亲将心事倾囊相诉,因为既不想在父亲面前显得无能,也不想劳驾父亲出手对付李思成——怕李思成不是父亲的对手,而她对他余情未了,还想要亲自摧毁他、降服他,把他拆成零落。
于是她只耸了耸肩膀:“是阿孝没把事情搞清楚。”
程静农从仆人手中接过雪茄,用雪茄指了指她:“傻瓜,谁说什么都信。”
她将双臂环抱到胸前,微微躬身向前探头。这个姿势和她的长发长裙完全不搭配,是程静农在极放松时才会有的模样,此刻她就以着这个姿势问道:“我是傻瓜,您怎么办?”
程静农把雪茄送进嘴里,笑着往外走:“我认命啰。”
她扭头盯着父亲的背影,心里对他只有全然的爱、与崇拜。
以后不会再做傻瓜了,她想,傻瓜不配拥有这样伟大的父亲。
程静农走出楼门,汽车已经开到了他面前。他弯腰钻进汽车里,坐稳之后抬起头,告诉副驾驶座上的亲信:“这几天去盯一盯林家那个李思成。”
亲信回过头:“您说的是林小姐她先生?”
“对,就是那小子。”
亲信答应一声,与此同时,外面保镖关闭车门,汽车便就此发动、驶出程公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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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到了极致,是将要到凌晨的时候了。
林笙刚刚躺了下来,送走张白黎之后,她又查看了严轻右臂的枪伤,伤口没有崩裂,结着一块黑红扭曲的血痂。她问他“疼不疼”,他摇摇头,摇过了又说:“左手开枪不准。”
不准,所以对那后排座位的两名保镖开枪时,一个打中了头,另一个则是打到了脖子上,崩了他满眼的血。而既然是知道左手不准,所以真干活时还得上右手,哪怕右胳膊带着伤,一动就疼。
她又收拾了他先前换下来的黑西装,西装的肩膀袖子全溅了血,只是一打眼看不出。将血衣藏好了,她洗漱上床,在黑暗中说道:“谢谢你。”
“不用。”
这两个字让他说得生硬冷淡,于是她就想他分明也是有感情的,可他表面又像是结了一层冰封的壳,那感情不但流淌不出,而且好像每生出一些温暖的心意,都会很快被那低温冻结。她愿意帮他融化那层冰壳,可是无从下手。
翻身滚到床边,她垂下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他的头,见他没有躲,她便摸了摸他的头顶短发:“睡吧。”
他抬手捂住了她的手背:“你的手很热。”
“我从小就是这样。”她笑了笑:“借点热力给你吧。”
他捂着她的手,停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手,说道:“不用。”
她缩回手,在黯淡光线中凝视他的后脑勺,看他不可捉摸,是一团雾,是一个谜。
忽然间,他又说道:“天津的事情,是厉永孝做的。”
她登时一惊:“什么?”
他用三言两语讲述了自己在汽车内对厉永孝的刺探。林笙听后,如坠一团凶险的雾中:“这么说来,厉是程心妙的人,程心妙又和天津的日本势力很熟,那么……是程心妙要杀我们?
“她知道我们是谁了?”
“不应该呀,除了你功夫太高之外,我们没有别的破绽啊。”
说到这里,她怕他多心,连忙又道:“没关系,我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她没戳破这层窗户纸,我们也就权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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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林笙和张白黎一起前往了乘风轮船公司。张白黎对着程英德,有些谄媚,也有些怯,想要以着批发价分些体积小、易运输的西药。他和程英德之间可是没什么交情,程英德没有任何义务给他这种优惠,所以他含羞带笑的,一边说话一边不好意思。程英德看了他的窘迫样子,再次生出了一点怜老惜贫的心,又看着林笙的面子,这一次便正式的答应下来。
反正程英德如今做这一桩生意,试水的成分居多,倒还不是特别在意利润。而这位张经理终究也是个场面上的人,程英德看得出他心中对自己已是千恩万谢,但还保持了基本的尊严,看着还有几分人样。
可见是人以群分,他看林笙也是很有“人样”。
不是衣冠楚楚跻身上流就能自动获得人样的,程英德看很多人都不像个人,更像虫豸、鼠类、阴沟的臭虫,或者更像毒蛇、猛兽、噬人的魔君。
有张白黎在,他没有挽留林笙吃晚饭。但是到了第二天,他打电话过来,把林笙又叫了过去。
林笙这回带去了他的英文课本,那课本四角被她压平,规规整整的装进了一只牛皮纸文件袋里。他见了,感觉很好笑,又感觉很奇异,仿佛时光倒流,他们成了一对男女同学:“怎么还真还?我用不着这个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