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也要我来教你?”
“我没有经验。”
她一耸肩膀:“那好吧,我也不叨扰你太多。现在不早不晚,我要你陪我出去另找一家咖啡馆,把上次没有喝完的咖啡喝完。”
严轻被她闹了个一头雾水外加不耐烦,又不便一脚把她踢下楼去。如今她给了他现成的招待方案,倒是省了他许多思量。扭头推门进了卧室,她听见他在房内转了一圈,然后就看他出了来,脚上的拖鞋换成了帆布鞋,一边走一边还低头将一卷钞票塞进了裤兜里,裤兜被垂下的衬衫下摆遮了大半,衬衫的第一粒纽扣也没有系。
没有西装革履,衬衫外面甚至连件马甲都没套,她还从来没和这么潦草的先生约会过,可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他穿得这么凑合,她看他却是清水出芙蓉,像刚进大学的男生。
他从她跟前走过去,径自要下楼,下楼前问林笙:“要我回来买什么吗?”
林笙对着他连摇了好几次头。
她既是什么都不要,那他就直接下了去。程心妙转身跟上他,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楼门。林笙僵立在楼梯半途,是遭受了五雷轰顶的样子。而程心妙刚才在二楼高谈阔论,楼下的两名老妈子早听了个满耳朵,这时就惊讶得互相使眼色,那一对男女都走了,她们也还是没敢往太太跟前凑。
她们原本还以为这家的太太赚到了钱,日子要幸福起来了呢。没想到这一家的枝节是接二连三的生,钱是来了,外头的野女人也来了,野女人就是那位盛气凌人的阔小姐,三言两语便把太太镇压了住。
这一家的日子真过得像大戏一样,老妈子看得心潮澎湃,不给工钱都舍不得走。
而林笙站在楼梯上,整个人确实是有点乱了方寸,万没想到严轻这家伙居然如此招人爱,能引得人家千金小姐杀上门来。
她和张白黎当初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今天这一出。
以她林笙的来历和性格,应该如何面对这个难题?是忍着?还是要闹?她想起了上一任林笙——志英——的样子,志英的天性要比她软弱些,所以一时精神崩溃了,干得出跳河那种事。可她所扮演的这个林笙,比志英那个林笙要更强硬,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得做些比跳河更激烈的反应。
可怎么样才能算是“更激烈”呢?
嚎啕大哭可算一种激烈;气定神闲、不以为然也像是一种坚强;还可以跑去程家哭诉着讨公道,那也可以算做一种反击。
她还得为严轻身份暴露那一天留后手。现在表现得对他太痴情也不行。
脑筋飞速开转,她琢磨得后背靠墙,又想合着干革命还得辅修一门心理学,要不然揣摩不清人心,容易出篓子。学海无涯,诚不我欺,不过现在没这个求学的闲工夫,回头再说,还是先想想林笙此刻应该怎样办才妥当。
她靠墙思索了二十来分钟,渐渐想出了眉目。
没办法的时候,她光顾着想办法,如今办法有了,她心中得闲,又犯起了嘀咕。
严轻有股子刀枪不入、魂不守舍的劲儿,让她对他一直是拿捏不住。平时拿捏不住也就算了,但她现在忽然有点担忧,怕他抵抗不住程心妙的猛攻。她无论如何拿捏不住的,程心妙拿捏得住。
他刚宰了他师父就遇上了她,换言之,他刚得了自由、刚获得新生、就来到了她身边,来了之后就没再离开过,她觉得——起码到目前为止——他是她的人。
*
*
厉永孝站在汽车前,垂眼看看自己的右手,再抬头看看前方的庭院。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有机会再和那人会一会面,但他后来发现除非自己陪着二小姐一起进门做客,否则就绝无见面的机会。那人的活法,说他像旧式的闺秀都不合适,他更像一位新坐月子的产妇,不但不见外人,甚至是在自己家里也难得露面。
他算是白来一趟。
可是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之后,他意外的看见二小姐和那小子居然并肩出了来。二小姐走路有点跛,但她的发梢和裙摆一起随风轻舞,笑意含在她的眼中、噙在她的嘴角。
他忽然怀疑二小姐这回是动了真感情。原来她对男朋友的态度就只是玩,像小小的孩子找伙伴,所以他看着连嫉妒都不嫉妒。
严轻也看见了院门外的厉永孝,厉永孝用绷带将右手吊在了胸前,阳光照耀下,那绷带是特别的白,看着很刺目。但他对此并无特别的感触,如果那夜厉永孝死在他手里了,如今让他看着对方的白骨,他也不会格外感慨。
厉永孝也察觉到了他那冷寂的情绪。
当着程心妙的面,厉永孝向他点头致意。他在车门前停下来,专门的扭头看了厉永孝一眼。看过之后,他在程心妙的召唤下,弯腰上了汽车。厉永孝用左手为他关了车门,然后转身也坐回了副驾驶座。顺着车窗望出去,他没看见林笙出门相送,这也是罕有的事情,他记得那女人向来礼数周到,对待龚秘书和自己都是笑眯眯。
他又有点好奇,猜想那女人还能活多久?这个假李思成对那女人又有着怎么样的感情?在天津,正是因为有这个所谓的李思成,她才没死。这回如果二小姐执意要取她性命,那么李思成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他的右手手指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这样的抽搐是否正常,医生也没能给他一个结论。
第79章 涌泉相报
在一家饭店楼下的西餐厅里,程心妙和严轻相对落座。
这西餐厅的咖啡、奶油蛋糕和冰淇淋都很有名,而且大门斜对面就是巡捕房,近在咫尺的巡捕和停留在大门口的保镖,保证了二小姐这回绝对不会再无声无息的被什么歹人绑了去。二小姐自己也格外留意,没再往那僻静的雅座里钻,而是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大厅靠窗的位子上。
她自己要了一杯咖啡,又直接为严轻点了一杯牛奶,一是因为上次严轻喝的就是这个,结果只喝下一口就被人绑了去;二是她也感觉他这个人太冷,应该喝点热的、甜的。
严轻没意见,他本就不是为吃喝而来的。
“你又救了我一次,爸爸很感激你。他想亲自过去看望你来着,但是被我强行拦住了。他要派人过来慰问你,我也没有允许。”
隔着小圆桌,她轻声的问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严轻摇摇头。
“我知道你的性格。你拼了性命救我,并不是图着要我报恩。如果我爸爸到你家里去了,你还要额外的费力气去敷衍他。你不会因此得着什么安慰,反而会格外的不自在。我想得对不对?”
他点点头。
“对于你我的关系,林笙有没有说什么?”
他自己是怎么样都好,唯独不愿牵扯到林笙。那女人做大事正做到紧要关头,他不想给她添乱。在此之前他已经给她添了几次了,虽然她一直说那些乱子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不怨他。
于是他避开林笙不谈,只答:“你我没有关系。”
“这话你可以说,我不能说。”她浅浅一笑:“你可是我的恩公呀。”
“恩公不就是用来杀的?”他看着她:“要不然滴水之恩,还得涌泉相报。不如一了百了。”
“这是你的人生哲学?”
“哲学……”他琢磨着这两个字,笑了一声:“你看我是懂这种学问的人吗?”
“我看不出来。”她一挑眉毛:“你又不肯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你不给我机会,我只好自己找机会去查,结果查着查着,我们差点成了仇家。我看你是来历不明很可疑,你呢,也把天津那口大黑锅全扣到了我的头上。你瞧,我们这场误会,结得多冤枉啊。”
咖啡和牛奶一起来了。二人谈话暂时中止,等侍者退下了,严轻才道:“你今天来,是想找我讲和?”
“我对你早已经是单方面的讲和了。但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些不谅解。”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讥笑:“我也可以谅解,只要你能把我想要的给我。”
“你想要过太平日子。”
“对。”
她垂下浓浓的睫毛,用小银匙轻轻搅动热咖啡:“可你当真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吗?‘自己想要’和‘真正需要’,经常是两码事。”
然而他的头脑空荡封闭,自成一个顽固的体系:“错了也无所谓,和你没关系。”
“如果我不爱你,那就和我没关系。”她坦然的反驳:“可我已经爱上了你,我就不能不关心你。”
“你想怎么关心我?”他似笑非笑的,对于当下的情景,他确实是有看戏的心态:“就是这样缠着我?和我耍嘴皮子?”
换了旁人这样说话,程心妙早已羞愤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但她对严轻没脾气,严轻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她习惯了。他若是忽然对她谄媚起来,那才叫见了鬼。
“我要你和林笙脱离关系,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