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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女_清淮晓色【完结】(198)

  梁尚书合上眼,长叹一口气。

  他之前怎么会忘了呢?

  ——这等高坐云端,把玩局势挑动物议,将百官作棋子,以朝局作棋盘,冷眼静观血流成河,再以雷霆之势连根拔起,杀得人头滚滚的作风,分明是御座上那位天子用惯了的手段啊!

  第145章 裴令之百思不得其解地……

  下雨了。

  朦胧雨雾里,天地间拉扯出条条银丝,寒意伴着雨水吹进檐下,鹦鹉嘎嘎大叫起来。

  在那呕哑嘲哳的叫声缝隙里,隐约可闻雨滴敲打残荷水面,叮咚作响。

  皇帝眉梢微挑。

  梁观己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太女,所幸景昭很好说话:“带小凤凰下去喂点食水吧。”

  梁观己一躬身,忙不迭地指挥内侍把檐下那只歇斯底里叫唤的鹦鹉连鸟笼一起提走了。

  “你给它取名凤凰?”

  景昭解释:“穆嫔最近在学吹箫,箫声颇有它的几分风姿,《列仙传》里记载,秦穆公之女弄玉吹箫‘吹似凤声’,故得此名。”

  裴令之正在抄经,闻言笔锋一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这是在骂谁。

  好在皇帝并不在乎,轻轻一哂,道:“你放着东宫不待,跑进宫里躲清闲,像什么样子。”

  景昭道:“父皇这话真教人伤心,这就嫌弃女儿碍眼了?”

  皇帝说:“知道自己碍眼,还待在这里?”

  见不能占得口舌上风,景昭很有自知之明地住了口,道:“日日有人请见,烦,只能来父皇这里躲一躲。”

  她余光瞟向裴令之,又道:“令之发愿要给母后和他母亲各抄百遍佛经供奉,想在明年祭祀前抄完,须得心静,就把他一起带来了。”

  从始至终,皇帝都没有分给裴令之半点注意力,直到听景昭提起文宣皇后,才稍稍来了些兴趣。

  早在景昭开口提起自己时,裴令之便依礼停笔,垂眸正襟危坐,时刻等待皇帝与储君垂询。

  果然,皇帝淡淡道:“哦?抄的哪部?”

  景昭替裴令之回答:“《金刚经》。”

  那可有得抄了,按照当世通行的菩提流支译本,两百遍《金刚经》百万字有余,本身就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皇帝虽不信佛道,当年亦广召僧道为文宣皇后祈福做道场,闻言眉头动也不动:“我看看。”

  立刻有内侍奉命上前,捧起裴令之抄好的一叠经书,送到皇帝面前。

  天下名士莫不擅书,裴令之又是其中佼佼者,一笔小楷细润清丽,竟有山水画般隽秀清新的气韵,等闲挑不出半点错处。

  皇帝翻看片刻,不置可否,示意内侍送回去。

  饶是以裴令之的镇静功夫,也没法从皇帝无喜无怒的文秀面容上看出半点情绪,无从揣摩,略感不安。

  景昭不动声色偏了偏头,朝裴令之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没有禁止就是默许,抄的很好,你继续抄。

  裴令之无从揣测圣意,对景昭的意思倒是迅速领会,亲手接过内侍送还的经书,继续无声伏案抄经。

  另外一边,父女二人的闲谈还在继续。

  “耐不住性子了?”皇帝道。

  景昭认真想了想,道:“还好。”

  宫人蹑足向前,悄无声息换上茶水,唯独景昭面前的杯盏换做了温热的核桃酪,她端起来浅浅抿了一口,微甜浓香,温热顺着舌尖一直淌进胃里,倒使原本微感烦躁的心情渐趋平和。

  皇帝道:“别的也就罢了,唯独一点,你要记住,为君者行事需……”

  话音未完,景昭转头迅速丢了个眼色,承侍女官还未来得及动作,裴令之已经会意地停笔起身,也不扬声叩拜,只无声一礼,退出殿门去了。

  皇帝临窗而坐,清清淡淡一瞥殿门方向,道:“有几分眼力。”

  景昭手捧核桃酪,温热杯盏暖着手心,闻言微微一笑,却听皇帝接着道:“看来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已经学会了。”

  景昭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儿臣德薄识浅,请父皇教诲。”

  皇帝眸光有如霜雪,平平划过景昭面颊,竟然真的继续淡声道:“行事需要大气。”

  这句话的深意景昭很清楚。

  事实上,朝廷颁布诏书,从明年六月开始分科考试,却仍保留了今年年底最后一次荐官的机会,本质就是留给各地望族的一道口子。

  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与让步,是朝廷对他们的安抚。

  即使做得稍过分些,朝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分科考试触及到了最直白也最尖锐的利益前程,在这种时候,所谓大道理是没有用的。

  同样,朝廷也划了一道隐形的界限。如果各地望族豪强稍有些理智与克制,谨慎地停留在那道界限之内,他们将能获得朝廷允许范围内最后一次莫大的利益。

  但倘若他们被贪婪与不甘冲昏了头脑,越过那条界限,试图染指朝廷在分科考试中最核心也最不能让步的目的,甚至妄图亲自上手挪动朝廷已经落下的棋子……

  那么他们将会迎来继伪朝之后,最沉重的打击。

  先礼后兵。

  绝不主动出手,但一旦触及底线,便有万钧雷霆降下。

  这就是明君需要示于人前的大气。

  “荐官也好,分科也好,实际都是为了收拢天下英才为己所用。”皇帝缓声,“说得再直接些,就是为了划分利益。你要倾听各方的声音、把握他们的命脉,从而掌握划分的标准尺度,自己掌握绝对利益,同时让大部分人有所得益——但无论何时,标准只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永不能为旁人轻易动摇。”

  他缓声教导,言语间轻描淡写,仿佛做起来当真极为轻易。

  然而天下事知易行难,皇帝的教诲固然是金玉良言,尺寸却也极难把握。

  多一分便是疑心深重,少一分则是刚愎自用。

  景昭弯起眼梢,笑吟吟地道:“若是掌握不好分寸呢?”

  “那就是洪水滔天,天下皆反。”

  皇帝的神情依旧极静,像一池覆着薄雪的湖水。

  “荐官制维持过往数百年,已经到了极限。再勉力支撑下去,伪朝年间的动乱又会重演,只不过这一次是祸起萧墙之内。”

  “世家望族是最短视的,不可与谋。建元五年朕尝试过平稳过渡,但他们一心取死,既然如此,唯有成全他们。”

  皇帝抬眸,平静注视着景昭:“趁此机会,一次清算干净。”

  这话半是提点,半是命令,景昭不能继续稳坐席间,连忙起身应命:“臣谨奉命。”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

  一阵秋风瑟瑟,吹面如冰。景昭裹紧披风,被侍从宫人簇拥着坐进步辇,金黄、朱红二色帷幔垂落,挡住四面八方飘来的寒意。

  裴令之已经等了她一段时间,很贴心地递来一只巴掌大小的手炉。

  景昭低头,哑然失笑:“太早了吧。”

  “不早。”裴令之碰碰景昭指尖,“手足冰冷,是气血亏虚的前兆,先暖一暖手,回去早点服药歇下。”

  景昭依言抱过手炉,慢慢贴在掌心。

  她忽然轻轻皱眉,腹中安静的孩子突然动了动。

  很轻,却无法忽略,像是在向母亲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景昭犹豫了片刻,一手松开手炉,隔着宽大袖摆,无声无息贴上了小腹。

  那里的起伏弧度并不明显,甚至可说单薄。

  寻常妇人有妊时需要频频进补供养胎儿,但皇太女身为储君,安危关系国朝局势。她腹中的皇孙固然极为要紧,却终究不及太女本身重要。

  胎儿越大,生产时便越可能损伤母体。太医们愁白了头发,最终心照不宣得出结论:不管皇孙是否强壮,先要确保太女安全。

  ——倘若皇太女难产而亡,空留下一个襁褓里的皇孙,能顶什么用处?届时天子哀伤,一怒之下,必然要太医院满门人头落地。

  相反,只要太女平安,哪怕皇孙生下来稍弱一点,也还有后天调养进补的余地,不至于立刻就把太医院上下全部葬送了。

  景昭手心贴上小腹,静静感受,但这孩子却变回了安静模样,再不肯让母亲探知到它的存在。

  “怎么了?”

  察觉到景昭短暂的失神,裴令之担忧问道。

  “……没什么。”

  景昭指尖轻颤,再度将双手拢入袖底。

  她想起清暑殿内父亲的叮嘱,似乎渐渐没了力气,偏头靠在裴令之肩头,合眼低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这句民间俗语,寻常听来不过一笑。但直到景昭如今自己将要做母亲,才生平第一次能稍稍体会到过往岁月里,父母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感情在保护她。

  这终究是她的孩子,哪怕她再怎么淡漠、排斥、疏远,都无法改变这个还未落地的孩子很可能是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子嗣,如无意外将承袭她的血脉、皇权以及意志这一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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