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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漕台_烛影斧生【完结+番外】(23)

  黄葭点了点头,继续陈词:“伪造号票不难,运货就难如登天。”

  说完这一句,她扫视堂屋众人,神色肃穆,“这帮贼若是不想打草惊蛇,只能一船一船间断着运出去,就当前关防形势,只怕要运上半年不止,况且积货之时还要防潮防腐,又是一笔巨款。所以,我断定他们会一次运完。”

  刘工首神色黯然,眼下淮安能把这些木料一口气装船运走的人屈指可数,多少是手上有大船的人,而这样的人多少都与清江浦关联紧密。

  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又如何能如此轻易得手?

  邱萍微微诧异,既然贼一定会运货出去,那稽查就不在话下,“掌事的意思,我等只需在港口守株待兔?”

  黄葭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刘工首见她这般态度,眉头忽然又舒展了,“看来是不用查了。”

  他话音一落,堂屋中凝滞的气氛顿时纾解。

  黄葭看向他。

  刘工首兀自叹了一口气,打趣道:“这些木料已经盖了清江厂的火漆,这帮贼偷走转卖还要再损毁火漆上的官印,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不知他们是做来干甚,倒不如去偷几家大户。”

  黄葭也笑了,“说到底是这些贼不聪明,简单的事也弄得这样繁复冗杂。”

  她话音一落,堂屋里又是一片静穆。

  邱萍的目光在自家爹爹与掌事二人当中打转,明显察觉他们的对话奇怪,仿佛意有所指。

  雨声洒洒然,烛光忽明忽暗。

  明窗上映出斑驳的树枝,好像一只干枯的手掌。

  黄葭低头看着白色的杯底,话锋一转:“雨季已经来了,这几日受潮的木材要尽快转移。”

  堂屋众人面面相觑,一道道目光只看向刘工首。

  刘工首微微蹙眉,颇为不解,“刚刚才闹开,眼下即刻转移木材,只怕又要惊动了盗贼。”

  黄葭看了他一眼,语气斩钉截铁,“就怕他们不来。”

  “轰隆隆!”

  堂外雷声轰鸣,雨势渐大。

  邱萍送走了一行船工首,忧心忡忡地看向端坐在堂上的人,“掌事,到底有没有内鬼?”

  黄葭抿了一口茶,脸上神情幽微难明。

  邱萍有些不安,她自小在清江厂这边长大,与这里人感情深厚,若是真有人偷盗,那说不准就是她的哪位叔叔伯伯。

  黄葭放下茶盏,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说实在的,黄葭根本不在意内鬼。

  昔年市舶司提督的私人在各地贡舶抽分上榨取油水,方法各异,有偷库存的,有勒索商贾的,真要查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内府登时就土崩瓦解了。

  她深信,无论在什么地方,内鬼一定有,只是有大鬼小鬼之分罢了。

  邱萍看她沉默不语,心中仿佛悬了一块大石头,眼眸低垂,“若是抓到了人,掌事打算如何处置?”

  黄葭别有深意地看向她,“要等部院发话。”

  邱萍仍有些不明白,“那眼下是只管运走受潮的烂木头,不必追查丢了的那些么?”

  黄葭目光定定,“刘工首说得对,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又有谁会做。偷木材的那些贼分明不是为了挣钱,只是想把事情闹大。”

  邱萍睁大了双眼,有些吃惊。

  黄葭站了起来,望着堂外兼天风雨,语气沉沉,“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清江厂每个月都在运木,他们若是手痒,一来二去我们也吃不消,倒不如塞几块烂木头给他。”

  浮云蔽日,未刻微雨。

  港口依稀人影,山翠如画,雨云青黑,星火掩映深林中。

  一艘客船正靠河尖,清波荡漾,船上藩台衙门的红底黑字旗迎风作响。

  杨育宽撑伞立在船头,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际,脸上愁眉不展,料想此去前路未卜,心中忐忑。

  听得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心中猜测是李约来送他,杨育宽连忙回过头。

  来人一身灰袍青带,腰间金属制的鲁班尺醒目异常。

  他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黄葭不知他心中所想,举步走上船,声音清冽:“听闻杨郎中就要高升了。”

  杨育宽微微一怔,脸上神情变了又变,忽而笑道:“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黄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前两日去部院交账,许多人都这样说,都说郎中这一趟去了,再回来就不是一声‘郎中’能叫得住的。”

  杨育宽愣了愣,低下头,不想他那些同僚都是这样传话的,心中有些忐忑。

  他轻声道:“只是去浙江借调海防兵将,把江西运至淮南的漕粮与浙江漕粮一同转海运,减轻运河负担,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黄葭看着他失措的样子,眼眸低垂,口中溢美之词却不曾停下,“海运与漕运并举,本朝无此先例,此番杨郎中去东南调兵,也算是扬了部院威势。”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件事本是漕运缺口后的无奈之举。

  杨育宽提出海运漕运并举,自以为是一招妙计,议事那日河台王禄元也是大加赞赏,而陆漕台虽神情不善,却也并未驳斥。

  今日经黄葭这么一说,当日情形,反倒有了别样的意味。

  她话音未落,杨育宽猛然一怔,下意识拽住了她扬起的袖口。

  黄葭表情微滞,目光炯炯,“怎么,我说得不对?”

  杨育宽越想越忐忑,抓着黄葭的袖口,手上青筋暴起,只是看着她懵然无知的神情,却也不好多言。

  他吐出一口浊气,手掌从袖口滑落。

  透过点点渔火,杨育宽的脸庞显出几分疲惫和黯然。

  黄葭不好再说,倚在桅杆的一边,望着阴沉的天空。

  只待他面色稍和,她才见缝插针地岔开话题,“这几日黄河大水,受灾的人、没受灾的人都等着钱用。这几日清江浦日夜赶工,大家劳碌了这么久,都盼着放例钱。”

  杨育宽一怔,这倒不是什么大事,顺天府许阁老那边已经答应下来,不日两千两雪花银就到淮安,“再等等,你放宽心。”

  黄葭与这人相处了大半个月,也知道他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打趣道,“只盼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连带部院欠清江浦的银子也能早些放了。”

  杨育宽哑然一笑,“这件事你问李佥事便是,我走之后就由他来代管,以后你有什么事要多问他。”

  黄葭微微蹙眉,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这几日我看李佥事言语含糊,好像也不爱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听她提起李约,杨育宽有些感慨。

  他不知不觉走到栏边,眼见隔岸渔火恍若星辰点点,在夜雾中熠熠闪光。

  耳畔,风声萧萧然不已。

  他仰起头,声音里刻进几许风沙,“李佥事这个人,一向面冷心热,昔年我还在做工部主事的时候,也瞧他不顺眼。”

  他低头一笑,“后来淮安盗寇案频仍,他带着八百号士卒据守在寇盗的必经之路,昼夜相守,勤瘁百日,曾在一夜间伏击贼寇三千余人。”

  听出他语气中流淌的敬佩,黄葭淡淡一笑,“李佥事军功赫赫,只是有时发怒,这几日总见他脸色不大好看。”

  杨育宽看向她,眸光中有些疑惑,“他这个人,只要你不触他的霉头,轻易不会动怒。”

  黄葭眨巴眼睛,“什么霉头?”

  杨育宽微微一愣,“也就是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之事。”

  第21章 暗度陈仓 李约冷哼一声,“枉你为她说……

  “呼——呼——”

  夜来风声紧,波澜震荡。

  海港边,东风凉甚,云气四塞,一架八百料的商船被淮安卫兵将团团围住。

  月雾沉沉,船身巨大的黑影被拉长到脚下。

  黄葭的脸上带着冷嘲,冷风吹起她宽大的袖袍,金属制的鲁班尺在风中啸鸣。

  她的声音倒是温和,“原来是刘前辈大驾,晚辈冒犯了。”

  刘贤文扫了一眼黄葭从淮安卫所调来的数十士卒。

  四围黑压压的这片人,手上三尺大刀透出渗人的寒芒,一个个神情漠然,仿佛只待黄葭一声令下,就能砍下他的头颅。

  面对如此情景,刘贤文却神情自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的嗓音沙哑中透着几分轻慢,“黄船师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半夜还这样兴师动众,不知是要做什么?”

  黄葭神情漠然,只看着脚下的黑影,向他走去,“这几日总有一伙贼人流窜在港口,专做一些蝇营狗苟之事扰得四下不宁,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抢了官衙新到的一批木材。好在押运的人及时回报,我立刻带人追击到此地。”

  说到这儿,她的目光转向刘贤文,语气平静下来,“方才只看见江上停着艘船,便以为是贼船,急急上来,没想到是刘前辈在此,倒是我等唐突了。”

  刘贤文听了这话,脸反倒松弛下来,声音中透着几分嘲弄,“清江厂的公务繁琐,这几日黄船师还忙得过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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