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微喜欢这种漂亮的金黄色,也喜欢栾树的花语——
奇妙震撼,绚烂一生。
如果人能活得如栾树般绚烂,大概也不负今生今世来人间这一遭。
秦砚修将车开得很稳,让沈云微得以仔细观察到,两旁的栾树花已谢去一半,长出果子来。
栾树的果子也很有趣,生长时会从青色变为粉红色,最后是深红色。
眼下北城栾树的果子颜色偏粉,等再过上几周,黄花红果,或许会更好看。
劳斯莱斯在路口转弯时,沈云微顺着角落的栾树往上望,北城的天好晴,乍一看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住惯了伦敦,北城的晴天,很不习惯?”
秦砚修突然开口。
“不是。”沈云微停顿了下,重望向窗外的太阳和蓝天,唇角有了笑意,沉思片刻后纠正,“是怀念。”
她喜欢北城的晴天。
这几年在伦敦留学,天气总是阴雨不断,阳光成了稀罕物。
沈家在英国没有置办房产,为了让沈云微住得舒适方便,便专门高价租了套房子给她。
房东待人友善,知道沈云微对晴天盼而不得,总是向她满含歉意地重复那一句:
"Sorry about the weather."
如今回到北城,沐浴在温暖而充沛的阳光下,沈云微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1]
沈云微此时却想反过来,吾乡是此心安处。
这种安心,是除故乡之外的任何地方都给不了的。
回到北城,一草一木都是沈云微所熟悉的,又有家人和朋友们相伴,一切都显得如此完美。
如果……
忽略掉车上身旁这个人的话。
一想到与秦砚修的联姻,沈云微就觉得心里发堵。
这似乎也不是秦砚修的错。
事关家族利益,上面有两家长辈做主,秦砚修与她都是被动承受命运的一方。
可无论是他们相差七岁的年龄,还是秦砚修那冰冷疏离的待人处事风格,都让沈云微望而生畏。
未来要与这样一位陌生男人绑定,共度一生,她自然心存悲观。
树林里传来几声布谷鸟的鸣叫,那声音嘹亮空灵,划破云霄。
车不知何时已经在沈宅院外停下,沈云微从发散的遥想中回过神来。
她匆匆下车,向秦砚修简单告别后,转身就要离开。
秦砚修却突然叫住她,降下车窗,右臂倚在窗沿,晃了晃手中的紫檀木盒。
沈云微不知其意,没有动作,他却执意将木盒递给了她,极轻声地说了句祝福。
“生日快乐,沈云微。”
这好像是沈云微二十四岁本命年生日亲耳听到的第一句生日祝福,来自秦砚修。
真没想到,他会特意记住她的生日,还准备了礼物给她。
“着急开会,我先走了。”男人接着又道。
不提防间,就收了礼物。沈云微还没来得及道谢,秦砚修就已经驾车离开。
沈云微抱着木盒走向家门。
家中的佣人们早早在院里迎接,父母都在家中等着,二姐沈云希与二姐夫谢江廷也坐在一楼客厅。
众人一瞧见沈云微,都欣喜地围上前去。
母亲顾流芳最先抱住沈云微,脸颊贴着脸颊,亲了又亲。
“累坏了吧?辛苦小寿星生日当天赶回家。”
“二姐,你听听。”沈云微连连撒娇,“妈最会打个巴掌给颗甜枣。明明是她勒令我回来,这会儿又说辛苦我。”
“谁打你巴掌了?”听见沈云微不着调的话语,顾流芳也没丝毫生气,“心疼你,也气你总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联姻的事,你已经跟家里赌气一年了,去年生日没回来,难道今年还是不想回,忍心让妈妈见不着你,心里难受吗?”
“好了,人已经回来了。”沈云希过来打圆场,拉住沈云微的手,“谁不知道爸妈最疼小妹你,快看看,这一年妈想你想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沈家三姐妹,是北城最出名的千金名媛。
大姐沈云夷搞艺术,文静温婉,是小有成就的青年雕塑家,最近带着作品去了法国参展。
二姐沈云希,是SG集团的新任总裁,持重冷静,已成为家族年轻一代在商界最有魄力和手段的人物。
至于沈云微,则是最小的妹妹,被家里宠得骄矜任性,才刚从UCL硕士毕业,未来想在拍卖界打拼。
“云微,秦砚修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有收到吗?送的什么?”
母女三人聊得热闹,父亲沈应邦也合上手中那本翻到陈旧的《道德经》,起身走到她们身边。
沈云微这时才想起已顺手放进包里的东西,当着家人们的面,倒是不得不拿出。
“我也不知道,还没看。”沈云微不甚在意地把木盒给了父亲,“可能就是临时买的首饰,他刚好今天跟我见面,不送礼也不太好。”
说话时,沈应邦已经将紫檀木盒打开。
这是一枚宋代的白玉雕凤发簪,玉质莹润,簪身修长,簪尾雕着凤凰,凤羽栩栩如生。
“砚修这孩子有心了。”顾流芳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云微会喜欢的物件。”
礼节周全,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无可指摘。
饶是骄纵惯了的沈云微,也不得不应了一声:“嗯,他确实挺好的。”
单纯指挺会送礼。
谁知被顾流芳寻到话头,笑着道:“我就说,我给你选的丈夫,绝对是很好的人。”
“妈!”沈云微出声抗议,“谁说他是我的丈夫了?”
“现在不是,未来是。”顾流芳看了眼时间,边说边往外走,“云微,我还要去公司开会,家里有你爸和你二姐陪你,等晚上时咱们一起给你过生日。”
沈应邦如今不太管事,集团事务大多是顾流芳沈云希母女在管理。
“怎么中秋还去忙工作?跟那家伙一样。”沈云微小声嘟囔。
顾流芳穿上西服外套,回头问她:“跟谁一样?”
“没有谁。”沈云微往楼上走,“妈妈,你等我一下,先不许走。”
这样的事已不是第一次,众人都无奈笑笑,家里也就沈云微这个最小的女儿,有这胆子非要拦着着急去集团的顾流芳不出门。
几分钟后,沈云微下了楼,手心里握着一枚白珍珠扇子胸针。
维多利亚时期的胸针,总显得富丽精致。黄金扇骨有些岁月流逝的痕迹,中古气息浓郁。
“我在西班牙买的。”沈云微将胸针戴在顾流芳的西服胸口,小声强调,“专门给你买的。”
“还是云微最暖心,最乖。”顾流芳欢喜又感动。
待顾流芳走了,沈云希才望着妹妹打趣:“最乖?合着反抗联姻,让妈一直头疼的人不是小妹你。”
“人之常情。”沈云微哼了一声,“要跟不喜欢的‘老男人’结婚,任谁都不会乖乖从命吧?”
此时端坐在办公室内,忙于办公的秦砚修,不觉打了个喷嚏。
第3章
别看沈云希现在打趣母亲宠妹妹宠到不像样,实际上她自己也没少宠。
平日里瞧见什么好东西,第一个就想到沈云微。
闲话家常几句,沈云希当即拉着沈云微上楼,要回卧室说姐妹之间的体己话。
几人路过沈应邦身旁时,沈应邦笑呵呵地向她们点点头,转眼又伏案置身于书中世界去了。
小女儿既然已经回国,自然不愁没时间长叙。
“爸爸《道德经》看了几十年了,还不腻吗?”沈云微边上楼边问。
从旋梯上二楼更方便随意些,两姐妹还可以手挽着手。
沈云希用眼神示意丈夫谢江廷,谢江廷立刻会意,帮沈云微拿起包,又随之与两姐妹拉开距离,走在她们身后。
沈云希脚步一停,朝妹妹轻笑:“要是能看腻,当初就不会用书里的字给咱们三姐妹取名了。”
《道德经》有云: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1]
大致是讲道的三种状态,形神俱忘、空虚无我的境界。
沈应邦从年轻时就醉心于中国古代哲学,与顾流芳结婚后,夫妻二人先后得了三个女儿,按族谱排辈到云字辈,至于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则用了“夷、希、微”这三个字。
沈云希是三姐妹之中唯一结了婚的,但家中永久保留着属于她的房间,她与谢江廷虽然已有自己的小家,倒是也经常回来小住。
从自己房间取完东西,沈云希便回到沈云微房里,双臂自然地搭上沈云微的肩,在镜子前,将一条Fendi渐变粉羊绒围巾轻柔地围上她颈,裹住温润两颊,只露出沈云微纤巧笔挺的鼻子。
但没有太久,沈云希就怕沈云微热,抬手将围巾拿去了,笑道:“果然很适合你。北城的秋天短,没多久就要入冬,到时候戴着好看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