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微特意找了个新的手提箱,防虫防潮,帮爷爷将书摆放整齐,后来还放了几包干燥剂。
最后扫尾时,沈云微发现有个蓝色小箱子从来没打开过,竟然还挂了锁,忍不住来回打量。
“爷爷,这也是您的书吗?我想打开看看。”
她正好奇着,爷爷笑道:“这不是我的,是砚修以前用完的日记本。你要是想看,可要问他。”
沈云微闻言,默默将眼神挪回秦砚修身上,眨眨眼道:“老公,我想看。”
这还是沈云微第一次这样软软地喊他“老公”,刻意的撒娇语气仍能让秦砚修止不住心软,不禁眉心轻跳,失了从前的底线,找来钥匙打开锁,亲自将箱子奉与沈云微。
沈云微打开箱子,随手拿起一本,书脊上标着数字“20”。
她扫视过去,还有“21”、“22”,一直到“30”。而往前再数,最早是“18”。
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秦砚修按照年龄写下的标记。
秦砚修从他十八岁那年,开始有了记日记的习惯。
截至2024年的“31”,应该已经有了14本。
“我能看吗?”沈云微抱着那本“18”蠢蠢欲动。
日记太过私人,她本不该提出这种请求。
可这是秦砚修的日记,她没法不好奇里面的内容。
爷爷秦盛国笑而不语,跟提着那箱书的管家一起先行离开。
“其实我自己都忘了写过什么。”秦砚修犹豫几秒,最后还是答应了,“不过你看看也无妨。”
因为对面的人是沈云微,他便毫无顾忌,坦然将自己最隐晦的秘密与她分享。
沈云微得了他的答允,便立刻翻开泛黄的日记本,低头看着秦砚修写下的第一篇日记。
—
2011年3月31日,晴,威尼斯
终于成年,成为不会被父亲辖制的完全独立的人。
但十八岁的生日好像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爷爷想让我开心点,特意安排了来威尼斯的旅行,可他自己却因为突然生病而无法到来,只剩我一个。
但我没觉得不适应,毕竟这么多年,绝大多数我都是孤零零的一个。
中午趁着天气好,在水边散步时,看到很多孩子被妈妈紧紧牵着,他们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如果我也有妈妈就好了。
如果妈妈在,我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
后来遇见沈家一家人也来玩,不想打招呼,实在不熟,但远远一瞥时,看得出她们的父母很爱她们。
沈家最小的女儿明显是最淘气的,还趁着父母姐姐们不注意,自己偷偷去玩水。
台阶上那么厚的青苔,难怪她打滑摔进水里。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爷爷说起的事,说起奶奶就是因为溺水的后遗症而去世。
死亡的分量好重,重到我害怕。好像什么也没细想,我就跳下去救起了她,助听器也忘记摘。
上岸后,我的耳朵已在嗡嗡作响,看到她还傻傻地懵着,我抬高声音骂了她,骂她不该远离父母姐姐们,独自过来玩水,让自己身处险境。
急切下,我好像忘了,她似乎只有十一二岁,还是个小学生。
后悔自己态度差,好像也晚了,她已经被我骂得哭着跑开。
我依稀听到她的姐姐们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父母已经用宽大的浴袍裹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哄。
转身离开时,我听到了这小女孩的名字。
原来她叫沈云微。
—
看完这篇日记后,沈云微久久失神。
连带着她身旁的秦砚修,好像也没想到从前他写过这个。
秦砚修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才开始有了写日记的习惯。
他自以为“沈云微”这三个字,是自那天他从机场接沈云微回家,才开始被他写在日记本上,后来成为他日记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人名。
却没想到……
原来,他写下的第一篇日记里,就出现了沈云微的名字。
幼时一面之缘被他救下的沈云微,多年以后,竟与他成了一生一世的爱人。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宿命,缘分早已命中注定。
*
2025年的农历除夕,沈家格外热闹。
沈家三姐妹终于全都到齐。
秦盛国与秦砚修都跟着沈云微过来沈家过年,二姐沈云希与二姐夫谢江廷大清早就来了。
大姐也从意大利飞了回来,说给大家买了礼物,还说自己是一个人回来,可看她带的一大堆行李,怎么看都像是有人专门陪她一起回来。背后的弯弯绕绕,惹人深思。
一家人都聚齐在沈宅,可沈云微却说还有个重要的人没来。
沈家父母是知情人,早就把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大姐二姐从沈云微口中听闻过那些事情,于是也都立刻会意,原来她把日子安排在了今天。
又过五分钟后,那个重要的人终于来了。
沈云微起身迎接,秦砚修初时有点不确定,但看到从门外走进的人时,终于彻底确定了心中的一个猜想。
来人是梅贞。
秦砚修发觉的蛛丝马迹都是哪些呢?
梅贞望着他的慈爱又心碎的目光,她与旧照片上生母相似的眉眼。
她数次主动问起他的婚姻,关心远超正常的社交程度。
他父亲专程来见过梅贞,正是在她的办公室里晕倒在地。
她送给云微的怀表,与他的那个过于相似,几乎就是一对。
还有最重要的,前几天时,秦砚修再度想起珍藏了多年的怀表,调整那张皱起的小相片时,看到了背面有行小字。
“小修,妈妈永远爱你。——May”
秦砚修听沈云微很早时提起过,自己也看过新闻。梅贞的英文名就是May。
如果离开前留下的怀表里,偷偷藏着妈妈对他的爱,那么妈妈就绝不会是因为他的瓦登伯格氏症候群而狠心抛弃他的人。
是秦世昌一直在欺骗他吗?
至于梅贞为什么终于鼓起勇气来赴沈家的家宴,来找秦砚修相认,则是源于前些天和秦世昌在医院病房的一次对峙。
陪护在秦世昌身旁的裴洛珠终于受不了秦世昌的薄情,近乎报复地说出了自己得知的隐情。
“梅贞,你以为你的儿子为什么会年纪轻轻说出恨你的话?一个四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恨吗?”
“是秦世昌跟我结婚后亲口告诉我的,向我炫耀他的聪明,你的傻。当年你离开后,他告诉秦砚修,是你嫌弃自己生下了一个患有先天疾病的孩子,厌恶他那双古怪的眼睛,所以抛下他一个人走了,跟其他男人私奔了。”
“秦世昌每天都在给他灌输这些,教他应该恨你,报复你。你在他生日那天打去电话,秦世昌还骗他说……你后悔生下这种儿子。他又怎么会不说恨你?”
裴洛珠揭穿这一切后,秦世昌又一次被气到陷入昏迷。
而梅贞已经无心再去管秦世昌的死活,只一心想着她的儿子秦砚修。
她与儿子分离二十多年,到头来,原来全是因为秦世昌的欺骗。
在那个本就荒谬的赌约中,秦世昌竟还作了弊。
胰腺癌的病情恶化相当快,秦世昌不知道还有几个月可活。
而梅贞片刻也等不及了,当即同沈云微通了电话,约定除夕见面。
二十多年过去,这对母子终于得以面对面站着,彼此知晓对方的身份。
沈云微瞧见,一向沉稳持重的秦砚修,这时竟像个小孩子,怯生生走近梅贞,试探着主动抱住了她。
“妈妈。”他的声音好轻,颤抖着,带着隐忍的哭腔。
时隔二十余年,梅贞重新听到了这声充满依赖的呼唤,泪水夺眶而出,几乎不受任何控制,回抱住秦砚修时,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泪流满面。
“小修。”
只有妈妈才会永远把孩子当成孩子,叫着后来再无人会喊的乳名。
三岁之后,秦砚修缺失的最重要的亲人,他爱着的母亲,终于重新回到他的身旁。
“好啦好啦,以后大家永远不会分开了,不要哭,要开心才是。”
沈云微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个,从头至尾,也是她将这对母子的命运再度串起。
这对总算团圆的母子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挨着沈云微坐下。
沈云微还记得他们的忌口,下意识又在提醒家人:“妈妈,砚修和我婆婆都不能吃蜂蜜。”
“早就记住了。”顾流芳笑道。
北城今年的除夕夜,气温好像比往年都要低,可也比往年都要温暖。
一家人说说笑笑,吃着年夜饭。沈云微拉着众人一起打牌,过了会儿,又拉着众人一起放烟花。
零点的鞭炮声,沈云微听了还是受不了,躲进秦砚修怀里。
而夜深以后,众人四下散去,沈云微依然没有困意,在自己的卧室里嚷嚷着要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