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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_裴嘉【完结】(59)

  “陛下……”

  “无稽之谈!”祁天成打断贵妃,“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

  可是祁无忧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的意志并非坚若磐石。这位九五至尊始终没有战胜自己的心魔。

  祁无忧再次叩首道:“父皇,您就给儿臣一个恩典。您恩赐一滴龙血,必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让那些狼子野心的奸人无计可施。”

  她久跪不起,祁天成迟疑片刻,还是顺水推舟,命宫人端来白瓷水盂。

  但祁无忧却说:“儿臣以为,还应该把王叔、宗正请来,大家一起有个见证,一劳永逸才好。”

  她一派问心无愧,仅是这副态度就打消了祁天成些许的疑虑。况且,他本就不愿意相信唯一的孩子居然不是自己的骨血。

  “不用叫了。”祁天成色厉内荏,被祁无忧这样一提,脸上更加无光,“有朕的眼睛看着,他们谁敢置喙!”

  张贵妃红了眼睛,不知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皇上,待真相大白,我们娘俩儿受的这些委屈,可就到头了。”

  “是是,没有委屈了,没有委屈了。”

  张贵妃不提皇帝应该为她做主,只说委屈到头,意在暗示许惠妃难逃干系。但念在许妃深受皇帝眷顾,所以她愿意息事宁人,既往不咎。如此既大度贤良,又加深皇帝的愧疚。二来她就是蓬莱阁失火的始作俑者,彻查下去,纸包不住火,最后过犹不及。

  祁无忧在一旁学着,默不吭声。

  吴进忠亲自去准备了白瓷水盂,用了少许功夫,又亲自端来。

  祁无忧见了,只道:“儿臣先放这血。”说完,从袖间变出一把小银刀,眼也不眨,迅速在左手上划了一道。

  数滴鲜血落入水盂,缓缓晕开,似一朵绽放的红花。俄顷,又默默相聚在一起。

  祁天成见状,沉着气拿起托盘上的刀具。银刀一顿,又是两滴鲜血先后坠入水中。

  大殿中的宫人皆被清退,仅剩一个吴进忠,此时也不敢抬头。偌大的宫室从未如此空荡,死静得如古墓一般。拿刀,放血……一举一动都发出了似雷鸣一样惊人的声响。

  祁无忧随手拿帕子缠了伤口,神情自若地观察着祁天成的脸色。

  他死死盯着水盂,分明十分在意,拒不错过真相显现的那一瞬间。

  二十年前,祁天成也曾是英俊倜傥的儿郎,否则不会令张贵妃情根深种。但年复一年,与生俱来的骄横不断滋长,使那原本挺拔的身躯和英气勃勃的面庞膨胀得不复当初,只有鹰似的眉眼依稀还有以前的轮廓。现在这眉宇也因紧张,被拉扯得变了形。

  祁无忧深知,他如此激动,不是因为不想失去她这个女儿,而是记挂着自己的颜面。九五至尊又如何,贪嗔痴慢疑,比庶人有过之无不及。

  跳出帝女的身份后,祁无忧无比清醒。敬畏的君父原来如此可鄙,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美化了一切。

  若她有选择生父的权利,她决计不会选这样一个男人。

  两滴鲜血如愿相融。

  祁天成和张贵妃不可思议地盯着水面,亲眼见证了这一瞬间。

  祁无忧却看也不看,重新跪下。这次同样的称呼脱口而出时,她几乎浑身都在战栗。

  “父皇,您看,您的血脉怎会有假。”

  祁天成倏地看向她,双目中精光一现,突然满是动容。

  ……

  “你说的办法真的有用。”

  夜里,祁无忧靠在榻上,疲惫地一动不动。房中只有她和夏鹤两个。他坐在灯下,翻阅她封地各处的收成。

  昨晚他们莫名缠绵到了外面,最后就各自裹着一件袍子躺在榻上,西窗剪烛,低声私语。夏鹤告诉她,滴血验亲只需在水中加入白矾,就可以使所有血液相融。白醋、温度亦能控制血液融合与否。

  祁无忧不信,背着侍女找了个碗来,硬是逼他放了几滴血,自己也放了几滴。看着它们融了又分,心中异样频生。

  她和夏鹤自然不是血亲,但亲眼看着他们的血合二为一,又好像见证了彼此渗入了对方的骨血。像那新婚夜的结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祁无忧自下而上望着青年认真沉着的侧脸,“是不是因为你也用过?”

  “你忘了我自幼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识过一点。”夏鹤看着账目说,“小地方有些宗族纠纷,怀疑妻子红杏出墙的,叔伯之间争夺家产的。那里的父母官教了我这些门道。”

  祁无忧垂下眼,竟怅然若失。

  天知道不管夏鹤的身份配不配她,她现在只想有个人陪她一起受这种罪。

  半晌,她说:“看来你爹花费了不少心血栽培你,还让你体察民情。”

  夏鹤没有否认。

  “他常对我和大哥说,一名出色的将领不只会打仗就行了,还要广见闻,增智虑。做到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夏元洲每次应酬都带着他,他也见过各地的官员,对人情往来和尔虞我诈都略有涉猎。所以他才能顺利接管公主府所有政务。

  这些日子,他静待祁无忧发难,斥责他僭越、对她的权力横加干涉。但她却不再对他颐指气使,让他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管家公,连封地上的劳力和财物都丢给了他。

  因为他们聊起他少时没什么书读的经历时,不禁谈到如何才能让更多的百姓接触书本,所以,祁无忧还叫他代她和府僚们筹办增设官学的事宜。

  印书都是朝廷说了算,与刻印工艺复杂昂贵固然有关,但科考取士,该看什么书,国子监早已一一定下,只有几十套书被奉为圭臬,流传于世。坊间流传的书本良莠不齐,部分还是手抄。夏鹤以前远在云州,买得到的更少,定价也高。

  祁无忧的书房藏书之浩瀚,寻遍整个大周,也难找出几间。

  “你是不是想说,我之所以能拥有丰厚的学识,只是因为我是公主?”祁无忧想了想,“如果我是一个……兵卒的女儿,的确不会拥有这么多。”

  燕雨没有说错。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广阔的见识,智慧、谈吐,无匹的郎君,还有继承大统的权利……都不是她应得的。

  祁无忧缓缓卧倒,像是累极了。

  夏鹤放下账目,投来别样的视线。

  他尊贵的妻子非但没有顾盼自雄,冷嘲热讽,还反躬自省起来。那股令人无言以对的爱慕虚荣像从骨子里消失了,使她从内到外黯淡无光。

  夏鹤熄了琉璃灯,走过来将祁无忧从榻上抱到房中,再为她拆发更衣。

  “你为什么对我……”她不知如何形容,“好?”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又比我年少几岁。”所以让着她是应该的。

  “……就这些?”

  夏鹤蹲在床边,停下为她褪去纱裙的动作,抬头看来:“你还想听到什么理由?”

  第51章

  祁无忧扶着床沿,低头不语了片刻,才毫无底气地问:

  “真的不是因为我是公主?”

  “如果你是指尊贵的权势地位,”夏鹤站起来,坐到她身边,“的确可以令人罔顾意愿,臣服于你。”

  他说着倾身贴近,“但这些不足以让人由衷地想对你好。”然后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脖颈,亲得她闭上了眼睛。

  须臾,祁无忧挣扎着睁开眼,嗤之以鼻:“你就是千方百计想和我睡觉!”

  夏鹤亲着她轻笑出声。

  因为幼年的经历,他向来对男欢女爱排斥反感。婚后也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改善。不过,近来是愈加乐于此道了。

  “你不想吗?”

  他熟练地感知到了她的渴求,索性一把抱起她倒向床榻。

  公主府的彤史印证着他们的亲密,但祁无忧的近臣却为此忧虑。二人近日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漱冰照水难得等到驸马不在的时候进言。

  “殿下,奴婢昨日才看完一本有意思的小说。讲了男人垂涎妻子的嫁妆匣子,都是先巧言令色,体贴入微,渐渐就哄得那些善良的女子俯首帖耳,相信交出钥匙也是为了她好。”

  “是吗。我不喜欢这些书。消遣便罢了,若只会从编造的故事里习得为人处世的道理,除了让人变蠢,再无别的用处。”祁无忧从镜子里瞥了她们一眼,“你们应该多看我书房里那些书,叫你们手下的宫女也多看。等你们都能独当一面了,我就能派你们去打理我的‘嫁妆匣子’。”

  她说这话时,难免又想起燕雨。

  漱冰照水也瞧出来了,都忙不迭表忠。

  “奴婢从小就跟着殿下,将来也愿意在殿下身边伺候。您身边总要有人不是?谁能比咱们更贴心呢。”

  “是啊,还有哪里比得上陪伴殿下左右更能尽忠的。”

  祁无忧不置可否,但濯雪却在此时跪下来:“若殿下需要在朔州用人,奴婢第一个请命。”

  其余人略吃了一惊。夏鹤从府衙回来,见此情形,一声不吭转身出去避嫌。但祁无忧叫住他:“我若派濯雪去朔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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