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忧不冷不热地说:“你们男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复杂。”
英朗道:“我只想补偿他。”
“补偿……”祁无忧从床上支起身子,动作轻缓柔软,危险得像条白蛇,“我想起来了。有件事,的确是你能替他分担的。”
英朗半跪许久的身躯刹那麻痹了。
祁无忧靠近他,吐气如兰:“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撩人,毒药似的淌进他耳朵里。英朗呼吸变沉,蠢蠢欲动。这时,他也想告诉她一个秘密。
他闭上眼睛,极力克制,却听祁无忧用最撩拨人心弦的声音,说出了她残忍至极的秘密。
“英朗,我已经有孕在身了。”
“怎么办,你要帮我。”
第67章
怎么办。
英朗喉头发渴,稍微一动,肿痛得厉害。
祁无忧拉着他贴近她的小腹,带着他僵硬的手放在上面来回摩挲,告诉他里面已经有了个小生命。他一动不能动,早就绝了再向下探的心思。
毫无疑问,孩子的父亲不是他。
祁无忧暗示得足够明白,孩子是夏鹤的。可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必非得找个男人为她的孩子负责。除非她有心立他做皇夫,才需要向朝臣交代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
果然,她道:“但我还要过几个月才能昭告天下,不能让人家知道我刚死了男人,就怀上了孩子。”
英朗看向她,眼神倏地变了。
除了夏鹤,她又有了别的男人。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也不是他。
“你不说话,是在想什么?”祁无忧冷冷一笑,霎时浇灭了他的熊熊怒火,“又在心里骂我水性杨花,不知检点?!”
“没有。”
“没有?英朗,你跟我之间有什么好装的。”祁无忧扯着英朗的手,从四面八方进入险地,“难道这里、这里,你都没有亲过、摸过?!”
顷刻间,她用激烈的言辞和更激烈的动作挑开了他的遮羞布。她让他摸了个痛快,又让他痛快不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一边亲,一边在心里唾弃?”
“我没有。”
英朗反过来握住祁无忧让他侵犯她的手,不肯再动。这时的他已经断绝了缠绵的念头,脑中浮现的是夏鹤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他们才重逢不久,他为他屈就尚主一事打抱不平。夏鹤却说:“这就是皇权。但我不恨她,她一样是身不由己。”她只是代表了皇权的一部分,却非皇权本身。
蓦然回首,这句话俨然是他爱她的铁证,只是后来也成了夏氏对君主忠心不再的罪证。
英朗心思转了几转,望着祁无忧的目光却坚定不移。
他说:“我从没恨过你,我知道你一样是身不由己。”
“我对你,只有心疼。”
祁无忧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她的心比耳朵灵敏。多年的委屈和酸楚霎时有了一个柔软的归处,她回望着英朗,眼睛鼻子都酸辣辣的。
她还是恨他没有早点说出这些心声,但和他对峙的目光却软下来了。
英朗低下头,生疏地揣摩着她的心思,如获至宝。他轻轻抹了抹祁无忧粉红的眼角,低声道:“还是这么爱哭。”
祁无忧马上翻脸不认人了:“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退下。”
一句话把英朗打回了原形。
他忍了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忤逆她的意思,于是冷然离开了她的床榻,终究在跟她相爱这件事上不得其法。
离开前,他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祁无忧看向自己的肚子。
君主有很多义务,其中最不值一提的就是生孩子,因为无论贵贱,这事几乎人人都能做到,和她英明与否无关。
纪泽芝得到召见,禀道:“陛下放心,臣已将脉案编写妥当,必定天衣无缝。”
照祁无忧的意思,绝不能让世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所以须在储君的出生年月上大做文章,她自己也少不了演戏。
见过小喜之后,祁无忧意识到临盆的产妇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因此绝不能让天下人知道她真正分娩的日子。设身处地,如果她是乱臣贼子,得知皇帝有孕之时便开始布局筹备——足足半年多的时间,推断出临产的日子再发动政变。届时所谓的九五之尊连动都不能动,随时丧失意识,甚至一尸两命,窃国犹如探囊取物。
祁无忧难得由衷认可母亲传授她的经验:生孩子还是越早越好,至少好过现在才一攀上权力的巅峰,就必须马上做回一个纯粹的女人。于是,她不禁追根问底,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真有意思,即使它不会马上夺走我的一切,也会在将来拿走任何属于我的东西。但我却不得不怀上它,否则我现在就会失去我的皇位。”
祁无忧想,她从一开始就不爱祁如意是有原因的。因为她拥有他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死亡。
她以为同为女子,纪泽芝又是大夫,一定能体会她的难处。但纪泽芝掐灭了她的希望。纪泽芝并不理解,为何诞下继承人是她不可推卸的命运。祁无忧有心越过尊卑,向臣下倾吐,结果竟是何不肉食糜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管怎样,她都该做好立储的准备,但这件事,她竟无人可以与之商量。
即位之后,祁无忧迅速与萧愉定下了和约。但夏元洲身负重伤,药石罔效,不久就与世长辞了。他一死,百姓反倒感念起他武人不惜死的英雄豪杰。当初夏鸢为了战争早日结束,一心乞降,是无勇无谋的懦夫,死有余辜。但夏元洲血战到底,誓死不降,是杀身成义。父与子不能一概而论。
祁无忧为安抚民心,还是抚恤了夏元洲的英灵,准许他以国公之礼下葬。但云州很快回了一封折子,称其有战败之责,愧对天下,无颜厚葬,就用边疆一抔黄沙入土即可。
祁无忧知道这是夏鹤写的。她用朱笔写了个“准”字回去,他也没有再来音讯。
世人都知道她的丈夫死了,但似乎没有一个臣民希望她册立另一个男人为皇夫。即位以来,朝廷上还没有一个人提出这事。不知是因为以前从没为皇帝的丈夫制定一个章程,众人无所适从;还是考虑到她仍是新寡,且国丧未过,这么快就广开后宫不成体统;但祁无忧猜,最令人忌讳的是,这个尚且不存在的皇夫会致使君权旁落。
总之,和男皇帝后位空悬时的积极建言不一样,祁无忧的朝廷是一派全新的气象。她和她的臣下都在谨慎地试探,看她如何继承帝位,却又不会打破祖制。
瑞雪霏霏之时,祁无忧决定改元建德,同时宣布了储君会在建德元年降世的喜讯。
朝野内外自是哗然一片。
驸马过世已经月余。若是祁无忧有了他的孩子,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到了该显怀的时候,拖到现在宣布还算情理之中。但夏鹤也绝非唯一的可能,也许祁无忧是后面才怀上的。只是群臣大都斯文,“储君怎能是不知父亲是谁的野种”这样不体面的话又讲不出来。等过段时日,看一看皇帝陛下的肚子能有多大,也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晏府,梁飞燕旁敲侧击,怀疑到了晏青头上。然而晏青也只是刚刚得知这个晴天霹雳而已,又怎会是孩子的父亲。
自宫变以来,祁无忧走到哪里都是前拥后簇。如今他们尊卑悬殊,更加恪守君臣之礼,不像以前在潜邸时,总有机会单独相处。至于祁无忧登位那晚,他又如何隐隐约约被她排除在外,晏青只有心里清楚,无法向长嫂启齿。
他道:“我和她明媒正娶已经无从企及,但珠胎暗结也绝不可取。名不正,言不顺,我不可能对她做这样的事。”
晏青眸光黯淡,但态度毅然决绝。
梁飞燕摇摇头,遗憾他过于迂腐。瞧人家英朗,不就日夜伴驾左右,出入帝王寝宫。谁又晓得是不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英朗一夜之间平步青云,他晏青则“明升暗降”。这回他最大的疏忽便是夏鹤一死,他就高枕无忧了。
祁无忧死了丈夫不假,但她还不到双十的年华,又坐拥四海,怎可能守得住。谁也不可能期望她守。他唯一能决定的,就是要不要把她身边的位置拱手让人。
梁飞燕递过来一个帖子,轻轻地点了点:“郑玉莹送来的。我听母亲说,你和她的婚事又不了了之了,怎的现在看来又不是这样?”
“这是因为先皇在世时说过要给我们两家保媒,虽是句玩笑话,但郑家也不敢自行婚嫁就是了。”晏青说,“我已经向郑老举荐了贺问贤,希望能跟郑小姐凑成一对佳偶。”
贺问贤是他在翰林院的同年,正儿八经的清流,比他更合适做郑家的女婿。
这些琐碎事不是祁无忧会上心的,也没有传到她耳朵里去。晏青有心告诉她,进到南华殿里,左右却缠夹着许多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