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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_裴嘉【完结】(94)

  “我有时会想,”祁无忧放下了手,重新睁开了清明的眼睛,“如果祁如意不是太子,我和他的感情是不是能好一些。”

  晏青心中一惊,迟疑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

  祁无忧已经很少放下君王的姿态,像过去一样和他交心。今日她明着因为照顾祁如意而倾吐苦衷,实际上又似乎在向他试探废立之事。

  如果连他都不支持,朝中必定非议滔天。

  “立了他又废了他,”晏青假装以故知的口吻说:“于他而言该是多么残忍,恐怕只会对母子和睦更加不利。”

  何况,她废了祁如意,再去立谁呢?

  祁无忧笑笑,直接回应了他心里的想法:“他们揣测我对太子有诸多不满,都是在找借口废立,把江山传给公主。扭转阴阳,让御座之上世世代代都是女皇。是不是你也是这么想?”

  晏青默然。

  “我不会传给公主。”祁无忧收起笑容,“分娩对女子来说是鬼门关,即使金枝玉叶也不能例外。我现在能坐在这里说话,是因为我有些运气。但我不能保证世世代代的皇女都能如此。一个随时可能崩殂的皇帝,如何稳定社稷,安定民心。”

  她不能对晏青倾吐的是,如果她当时没能摆脱张太后的控制,将会被以产子的名义困在床上几个月。一个皇帝几个月无法触碰国政的后果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辛辛苦苦生下一个皇储,还有夭折的可能。所以男皇帝们才广开后宫,好文昭武穆。”祁无忧道,“我小时候也跟你讨论过,是不是。因为我那时候不懂,只觉得他们威风。但我现在明白了,”她若也要肩负起这种开枝散叶的责任,就会一直被困在产褥之间。“先贤规定的世道一直是有父子然后有君臣。君父对臣子,这就是家天下。你说,我会愿意要什么母女君臣?”

  只是换汤不换药的东西而已。

  “所以,我确实不适合当皇帝。”

  所以,她索性废黜皇帝,摧毁三纲五常。

  祁无忧也想过,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是否不会深究一切问题的根源,是不是会比现在快活。

  夏鹤带给她的远比爱更多,也远比恨更沉重。

  晏青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还不够。”

  祁无忧微微一笑。晏青如她意料之中,只听到了她的字面意思。

  曾经,若他解不开她的谜语,她会失望;若他不能理解她的抱负,她会难过。但如今,她看着晏青被她蒙在鼓里的样子,感到的却是痛快。

  凭晏青对她的了解,还不足以参透她想做的事情。但他至少能明白一条她的暗示。

  不必费尽心机在太子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

  不管是为了什么。

  晏青从她这里吃了颗定心丸,她不会立太女。但她的图谋又似乎比立太女更加令人惊惶。

  过了片刻,他说:“无论你要做什么,现在都不是时候。”

  “我知道。”

  “但事关太子,我还是想问,”晏青一顿,“那个人,他知道吗?”

  祁无忧不作声。

  “这么多年,你从未召他进京,若是为了阻止他们相认……”却又一再默许夏鹤的力量不断膨胀,养虎为患。

  时至今日,天下已经无人不知夏在渊其名。他为朝廷秣马厉兵,麾下已有数十万苍军,令人望其项背。祁无忧连祁如意弑母上位的可能都想过,又怎么会想不到他们父子有足够的力量联合起来与她抗衡。

  她没有否认,还是不作声。

  晏青无声地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只道:“若日后你需要一个——”

  他收了收声,不能说“需要一个男人”。于是又道:“需要一个由头的时候,我只希望你还能想到我。”

  祁无忧看向他,尚未答应,一直在暗处的贺逸之却不想再听他的纠缠。

  当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纠缠不休的时候,最直截了当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她身边再出现一个男人,令前者知难而退。

  这是晏青的意思,贺逸之听明白了。

  他旋即从后殿走出来,腰间蹀躞叮叮轻响,人未到,已经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陛下。”贺逸之行了礼,又冷脸面向晏青:“太傅。”

  祁无忧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他,晏青更没料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他们同时看着贺逸之,而贺逸之垂目站着,甚至有些后悔挺胸而出。

  晏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若论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还有谁能比贺逸之更应景。

  他起身正襟行礼,主动提起:“臣告退。”

  祁无忧点了点头。

  这时,药也熬好了。不等她动手,贺逸之已经先行屈膝蹲下身,垫起药壶,缓缓滤了一碗药。

  他一言不发地垂着眼眸,长眉入鬓,如玉清俊。不过几天的光景,他好像又高大了一点儿,即使半蹲着也屹然挺拔。

  祁无忧看着贺逸之弄了一会儿,没有出声。到了夜里,仍是他陪她守着祁如意。她没叫他坐,他就一直站着。二人的倒影一高一低,几乎看不出缝隙。

  铜壶漏断,映在墙壁上的烛火愈发朦胧。不久,遥远的钟声阵阵传来,长夜才将将开始。

  贺逸之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祁如意。

  方才祁无忧和晏青无疑谈到了祁如意的父亲。他从未像世人一样猜测过太子殿下的生父是何方神圣,但今夜却第一次好奇起那个男人的身份。还有,他跟祁无忧又有怎样的过去。

  祁无忧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冷不丁开口:“有什么话就说。”

  贺逸之瞥了瞥她绰约的背影,竟也真的开口问了:“您是不是很寂寞?”

  “为什么?”

  祁无忧侧了侧头:“为什么要这样问?”

  贺逸之望着她清丽惑人的侧脸,幽幽的烛照令她的眼睫都婀娜起来。倏地,她抬起一双明眸,目光将他射了个正着。

  “因为我们是孤儿寡母,因为我没有丈夫?”

  贺逸之想否认,又说不出“不”。

  她的神情十分玩味,好像不久前在他面前红了眼眶的女人不是她。

  “我知道了,你现在正是风华正茂,大动春心的年纪,所以看谁都像缺了个伴儿。是不是?”

  “不是。”

  “嘴硬。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成婚了。”

  贺逸之看着她不言语。

  祁无忧勾了勾唇角,“真的没有中意的女子?”

  今夜的她双眸横波,只有嘴唇是红色的。看不出一丝清苦和寂寞。

  贺逸之望了她一会儿,说:“没有能成婚的。”

  第78章

  没有能成婚的?

  贺逸之的回答如同在针对她前面的话。

  祁无忧置之一笑。

  虽然他有着跟夏鹤相似的面容,却并不能像他一样,句句都能激起她的胜负欲。

  祁如意的烧很快退了。这次祁无忧让照水和漱冰都来看管他,让他别想继续带病读书。

  他散着头发,虚弱地坐在床上,神色黯然。

  照水端着药上前,竟有点不忍心惊扰这个瓷娃娃。

  美丽惊人的少年无疑继承了他父亲的全部优点,未束发时就像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可是,祁无忧不止一次为此表达过不满,认为祁如意没有一点男子气概。殊不知他没有父亲,效仿的对象始终都是母亲。为了赢得祁无忧的关注和宠爱,他更是竭力模仿她的模样,结果却适得其反。

  “照水姑姑,”祁如意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沮丧地垂着头,“母亲究竟为什么不喜欢我。”

  “陛下怎么会不喜欢您呢,她昨天还在您床前守了一夜呢。”

  “可是我亲耳听到她和太傅说要废了我。”祁如意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愤懑,“母亲她要废了我!”

  照水怔住。

  祁如意抱着膝盖,埋进里面,渐渐发出了压抑的哭声,“她真的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

  识字以来,他的心中就常常升起一个疑问:祁如意,岂如意,母亲为什么要给他起这样一个名字?

  原来他的降生于母亲而言,竟是一件这么不如意的事情。

  “陛下她当然爱您。”照水看着祁如意,心如刀绞。她不禁将他抱进怀里安抚,“她只是不知道怎么爱您。”

  “我不明白,母亲一直说我不像她……”祁如意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埋头抽噎,“如果我是个公主,她是不是就不会想废了我了。因为我只是个皇子,所以在她眼里,我只有帮她稳定朝政的价值。等到大臣们威胁不了她了,她就会废了我……”

  他已经那么努力学着母亲的样子,可是在她眼里,他就是不像她。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投错了娘胎,不该生为男儿身。

  照水抱着他,柳眉紧锁。

  她从未想过祁无忧已经动了废立的念头。这一传出去,不知会激发多大的动荡。更令人忧心的是他们母子之间的裂隙会因为废立愈来愈深,以至于无法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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