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舒窈把汤盅递给旁边的丫鬟,轻声道:“不碍事,今日阿弟去国子监了,老夫人那边准了外甥女的假。”
又指了丫鬟端着的汤盅道:“我昨儿听吴妈妈说姨母嗓子不舒服,特意去熬了这雪梨莲藕猪骨汤来,姨母可要尝尝看?”
说这话的当口,那丫鬟已经把汤盅放到了床前的小几上,陈氏并没有动,而是垂眼扫向对面坐得端正的外甥女,语气里好似带着几分歉意:“原是该我帮着打点这些的,可前些日你姨父与我置气,几日都不回正院,衡哥儿的事这才耽搁下来。”
顿了顿她又道:“眼下却是用不上了。如此也好,你既请动了老夫人与世子爷帮忙,他们总归是比你姨父人脉要广一些的。”
许舒窈不想就此辩驳什么,“也是老夫人宽厚,问起阿弟的事,舒窈才如实答了,还望姨母不要怪责才好。”
陈氏原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来,“窈儿!姨母在这国公府过得也是举步维艰,之前的事你应该有所猜疑了吧?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只怕是对我的心事早有察觉,我是想把你留在身边的。”
说完了这一长串后,她顿了顿,又艰难地启唇:“只是,不管姨母做了什么,我都是为你我好的,你能明白的吧?至于最后怎么是那邱公子的信出现在你的闺房里,姨母……姨母也是被算计了。“
陈氏说这番话时,苍白的脸庞看起来情真意切,许舒窈心里并没有多少怨怼。
相反,她很平静。
没有人应该无缘无故地对你好,遇到了应珍惜,也要懂得知恩图报。
若是遇不到,也该放低内心的期待。
于是她也笑着道:“舒窈都明白的。”
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一会子客套话,至于彼此心里信了几分,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在许舒窈离开后,吴妈妈揭了那汤盅盖子,“夫人不若喝点!看这汤还热着,浮油都撇去了,炖的也够火候。“
陈氏靠在床里头的大迎枕上有气无力地道:“你喝了吧!我身体不舒服的事老爷知道么?”
吴妈妈有些可惜手上这盅汤,不管两人内心如何,表姑娘的做派还是很让人产生好感的。
嗅着盅里冒出的香味儿,她就着汤匙一边喝一边道:“老爷知道了,听说还派了陈管事去霁云斋送了表公子好些东西呢!夫人便低头去认个错吧!老爷为何看重表公子?不还是因为夫人您吗?”
陈氏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京城人也是奇怪,原先沈萧两家的婚事没有进展,旁人多以为是世子爷这边出了纰漏。
可自沈静姝封了二皇子侧妃后,人们又说原来是皇家看中了沈府的女儿,国公府争不过索性退让了。
大衍皇宫的凤仪宫里,冯皇后正听着下首的宫人禀事,突然有人传二皇子在殿外求见。
冯皇后面上现出了几分疲色,又挥手让下面的宫人退下,方道:“进来吧!”
二皇子朱景睿虽生得丰神俊朗,又有中宫嫡子的身份加持,但他本人看起来却并不矜傲,而是给人一种光风霁月的君子风范。
但此时走进凤仪宫的二皇子却蹙紧眉头,面上似隐有郁躁之气。
“儿臣见过母后!”
“平身吧!”
“不知母后唤儿臣来可有急事?”
“你竟不知?”冯皇后突然提高了嗓音,“是谁允你这时向父皇请旨的?沈静姝那丫头来找过你?”
大殿内寂静无声,原先那些伺候的宫人都退到了凤仪宫的殿外,可仍然能听到里头主子拔高的声浪。
朱景睿脸色发白,半晌才道:“不过是一个侧妃的位子,却能让沈太傅一家与咱们绑在一条船上,母后又何必如此激动?”
“哈哈……”从上首传来两声冷笑。
“你还真是鲁莽!上京谁人不知沈家与成国公府的婚盟,你偏要在此时出手,就这么急不可耐?你有没有去听听如今外面都在议论什么,他们说我皇家仗着势大抢了那萧世子的亲事。”冯皇后斥完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怒容。
见儿子不回话,她又紧接着道:“我原先不是与你说了,那沈静姝心比天高,之前见萧世子守在边关,便想着把宝押在你身上。我们只要保持态度暧昧即可,如今可好,你数年经营的好名声毁于一旦,也未讨好到沈家。”
“儿臣的侧妃难道还委屈了她?”
“她可是沈太傅唯一的孙女,又是沈熹年的女儿,又岂会甘于一个侧妃之位?”冯皇后冲着儿子发了一通脾气,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如何向你父皇请旨的?”
“儿臣只道吾倾慕沈家小娘子,其它并未多言。”
冯皇后听后若有所思。
朱景睿退出凤仪宫后,不由想起这桩事来,他前些日突然接到沈静姝的信,其中不过一些小女子的伤春悲秋之言,他一时想到两人曾在宫中的相遇,冲动之下去向父皇请了旨。
当时父皇只是看着他:“你确定?”
朱景睿点头。
“许正妻之位?”
他那会脑中想到母后曾经说过的话,半晌没有回答。
可下午宫里的圣旨就送到了沈家。
沈静姝也是懵的,听到赐婚圣旨到了,她起先心里是雀跃的,但后来才知是侧妃之位,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冲动之举,从此沈家也被绑到了二皇子这条船上。
可一个侧妃,不就是平常人眼中的妾。
既是妾,又如何使得祖父叔伯都站在自己这边?
祖父三令五申不准二叔五叔掺和到皇子争储中去。
可她因为之前宫宴上的那次出彩,却无意中结识了二皇子。
那日冯皇后把她叫去凤仪宫,不仅赏赐良多,还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直言希罕这样的女孩儿,又说要是有她做女儿就好了。
沈静姝听得脸色微红,心思也跟着浮动起来,出了凤仪殿又与二皇子不期而遇。
清贵无言的皇子在那当下竟是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并说其表演让他印象深刻。
可回府后的沈静姝却并未如愿等来宫里的赐婚圣旨。
接下来萧世子回京,继而又掌了禁军首领的差事。
看到嫁入皇家无望,她这才急着掇弄阮氏重提沈萧两家的婚事。
无奈萧墨不接这茬,并在萧家二姑娘的婚宴那日当面回绝了她。
沈静姝想着阮氏与祖父接到赐婚圣旨时的错愕与惊恐,一时不知是悔还是恨。
第35章 夜会
是夜,沈静姝偷偷去了沈府的大房,蒋氏看到亲生女儿漏夜前来,着实是吓了一大跳。
她朝外面望去,见跟着的是那个熟悉的丫鬟秀珠,方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的这会来了?不是说了让你少来的吗?”幽幽的烛火下,这位身份不显的沈家大夫人的面孔有几分模糊。
只看到那尤为突出的颧骨,似泛着紫红的光。
蒋氏与二房的阮夫人相比,已经显出了十足的老相。
沈静姝望着自己的亲娘,一时没有说话。
这位惯常在阮夫人面前撒娇卖痴的小娘子,此时却表现出了足够的冷静。
大老爷沈长柏惯常歇在自己的外院,原本给蒋氏守夜的两个丫鬟这会儿也在旁边的耳房里睡熟了。
“我不能来?“沈静姝冷冷地道。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如今二夫人阮氏才是你的母亲。这么久以来,你不是做得很好的吗?”蒋氏的声音淡淡的,说出来的话亦是没有丝毫的温度。
她与二夫人阮氏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阮氏是个温良恭俭的女子,她从小出生在诗礼之家,平生鲜少与人交恶,对人对事亦是大度优容。
而蒋氏则与她完全不同,出身不显,外貌不显,平日里几乎不笑,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就像此时,即便是面对久未谋面的亲生女儿,她亦是一副冷漠寡淡的面孔。
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那原本冷着一张脸的沈静姝却是捂着脸低低地抽泣起来。
蒋氏坐在那儿没有动,待得沈静姝哭完了,自己擦了泪,再睁着那双通红的眼睛质问她:“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而哭?你可真够心狠的!我有时都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又哪里不快了?因为只做了二皇子侧妃的事?“蒋氏的声音依旧淡淡。
“这还不够?都是你当初给我出的馊主意,好好的国公府世子夫人不当,非去争那看不到希望的位子。”许是激动,她的声音有些大。
蒋氏忍不住上前捂住她的嘴,朝耳房那边看了看道:“你给我小声点!”
”那两人不是你的人?“
“是倒是,可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蒋氏拧着眉,也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没有再说话。
沈静姝就这样瞅着她,心里又不得不承认,她到底还是像了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