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绍玮今日来寻他,也是就之前湖州之事而来。
两人说了会正事,王绍玮想到方才在松鹤堂中所见,很自然地便提起了许舒窈姐弟,“还真是没想到,他们这一行竟是来投奔国公府的。你当日真不知晓?”
“我实不知。”十九岁的少年郎君拧眉想了想,才记起表弟说的人来。
王绍玮脑中晃过那张亦颦亦喜的芙蓉面,虽裹着一袭深衣,五官却精致好看得不像话,向他拜谢时眼中似泛着盈盈秋水,说出来的话也是柔软而俏皮,“许表妹家里是出了何事?”
话问出后他便有些后悔,以这表哥平日里对女子不闻不问的样,又如何能知晓?
果然抬起头,便见萧墨似是意外的扫向自己,遂有些不自在的道:“你别多想,我只是感叹一个女孩儿独自带着阿弟进京,实在是太过不易。”
之前船上的半个多月,她偶尔的几次露面都用幂篱遮着,王绍玮也不知其内里竟是这样年轻温婉的小娘子。
萧墨看了他一眼,语气极淡地道:“她比你精明,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同情心。”
两人之间,王绍玮总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他似是已经习惯了,但他们的年龄也才相隔两岁而已。
萧墨是成国公府的长房长孙,出生前就饱受期待,一生下来便是板上钉钉的世子爷。
当年他才呱呱落地,圣上封其为世子的诏令就到了成国公府。
这位被周围人寄予厚望的世子爷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从小就比旁人早慧,用王绍玮母亲的话说,看着是一本正经,背地里却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儿。
小时候,萧墨不爱说话,对人对事都是一副疏离的模样,但这些小孩们遇到事儿却喜欢找他出主意。
往往听了他的话,虽是捣了乱,却又能把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
长辈们奈何不了他,只得拎了自家孩子回去一阵猛训,王绍玮就为此挨了不少侯爷的板子。
是以也就不怪王母这般评价自己这位外甥了。
当然那都是早年间的事,萧墨成熟得早,再大些就不爱与他们玩。
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见到父亲去边关便想跟着去,无奈国公爷不允,不想他小小年纪竟是贴着马车底跟了一路,还没给饿死。
小孩丢了,这可急坏了成国公府的一干人等,后来边关送来急报,说世子爷如今正跟着国公爷行军打仗呢,让家里人勿用担心。
真真儿唬得萧老夫人与王氏差点晕厥过去。
但国公爷素来说一不二,谁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王氏只能每日里以泪洗面,又在心里疯狂扎夫君的小人儿,每日最最担心的便是收到边关送来的急报。
就这样熬到了岁末,小郎君却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人也长得黑瘦高大了些,被祖母、娘亲捉着好一顿哭哭啼啼,训斥是万万不敢的。
因为小郎君说了,不定何时还会走。
如此好生的招呼着,过完年他果真没有再去边关。
没人敢问他,生怕提起这事儿那小子拔腿就走。
等到了十六岁,萧墨这才又前往边关历练,一到那边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军事才能。
不光对各处舆图了如指掌,甚还极擅排兵布阵,偶尔私底下带着将士们钻研机关陷阱,竟是大大地减少了大衍朝将士的伤亡。
之后的两年,萧墨又立过好几次战功,据说此次回京,是为了解决这位世子爷的终身大事。
王绍玮心念一动,“我前些时听府上的五弟提起静姝妹妹,她倒是还是那样好说话。你知道……”
话还未说完,就见原本坐着的年轻郎君已经提步往外走,王绍玮无奈地笑笑,又走了几步,“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好歹是订过娃娃亲的?”
话才说一半,就见前方的萧墨已经转过头来,“你无事便回吧!”
王绍玮望着他摇摇头,果真便止住了步子,待人走远,才慢悠悠的出了书房自回府去了。
萧墨坐在山间的亭子里,他一袭靛蓝色的锦袍随意地披在身上,前襟处露出素白的里衣,极服帖地勾勒出习武之人劲瘦的腰身来。
丫鬟知春站在后侧,见主子爷正神色淡漠地看着远方,斜阳的辉光半笼着他的眉眼,竟透着说不出的寂寥之色。
她稍稍顿了顿才走上前去:“主子!老夫人那边遣人来,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知春生得眉眼秀丽,身姿娉婷,便是隐在一旁的侍卫都不自觉的往她身上看了好几眼,可世子爷竟是连头都未转过来,只淡淡地道了声:“知道了。”
松鹤堂里,萧老夫人听了丫鬟的回话,便闭着眼让身后之人继续帮其揉捏肩背。
过了没多会,外面便传世子爷到了。
“孙儿见过祖母,听说祖母唤我?”声音清越,似还带着丝笑。
“嗯,不唤你便不来了?”萧老夫人说完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萧墨脸上堆着悻悻的笑:“瞧您说的!这哪能呢?”
说完又示意老夫人身后的丫鬟站到一边,自己在她肩上按揉了起来。
萧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轻点!轻点!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折腾。”
少年人讪讪停了手,坐在了萧老夫人的对面。
屋子里静了一瞬,才听老人家道:“你躲我也是要说的,沈家的那桩婚事,你究竟是何打算?在这里不妨与我老婆子交个底?”
萧墨回得恭敬:“但凭祖母安排!”
只是老夫人朝他的面上看去,其情淡淡,不喜不怒。
她突然有些悲伤。
这孩子太冷了,她想长孙快些娶妻生子,却也望他能真正觅个暖心的人儿。
第11章 告诫
萧老夫人顿了顿,又想起一事:“你三婶娘那边,我已与她说了。柳家行事太过冒进,我们国公府是万不可搭进这混水中的。”
萧老夫人本人对柳家丫头没有意见,之前除了长孙,也没太关注其余孙子女辈的婚事,想着他们父母心里应该有数。
可不久前听萧墨与她提起柳清婉的父亲似是暗中与皇子来往后,才跟着上起心来。
既然三儿媳打了与柳家亲上加亲的主意,她少不得要提醒一二。
萧墨嗯了一声,又与老夫人说了会别的才离开。
萧老夫人想到三儿子,心中也是叹了口气。
萧家三房,老大承爵,需得长年驻守边关,大房所出的两个孩儿也是好样的,大孙一回来便顶了禁军首领的缺,这也是他自己争气。
天子重用了大房,二房三房便不会给什么实缺了。
二房虽为庶出,但萧孝平心性还不错,眼下在兵马司顶着正七品的闲职,也还算安分守己。
三儿为嫡次子,不能承爵,萧老夫人从小便对他的管束松泛些。
只希望其一辈子在国公府的余荫下做到守成即可,可他却是个有心气的。
萧老夫人拧着眉头,也不知柳家的事他知不知晓。
想着便对身边的嬷嬷又问了一句:“孝廉还未回?”
萧孝廉,萧家第三子,目前在户部任给事中的缺。
虽只是正七品,却要起早贪黑。
六部衙门的缺都是如此,不比专为勋贵子侄们准备的闲职,平日里与科举入仕的文官们同朝共事,过于散漫总是不好。
刘嬷嬷去了外间,不一会儿便进来回禀道:“说是三老爷回来了,才坐在桌上用晚膳,稍后便过来见老夫人您。”
萧老夫人哦了一声,便闭眼靠坐着,刘嬷嬷示意后边过来个丫鬟帮着打扇。
一直到天完全黑尽,三老爷才进了松鹤堂侧间,挑帘便唤母亲。
丫鬟递了杌子,萧孝廉拿过巾子拂了拂一路行来的汗液:“天热,母亲房中怎的未用冰?”
“还好,白日里自是要用的,只眼下夜了,便让人尽撤了去。”
旁边已经有丫鬟上前去为三老爷打扇,一时屋内灯火明灭不定。
“母亲……”
老夫人摆摆手,挥退身旁的人,方才道:“柳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定定的望着儿子,见他面带迟疑之色,显见并非全不知情,当即便沉下脸来。
萧三老爷额上冒汗,切切道:“母亲!天子虽如今对我们萧家器重,可他已年逾六十,往后……往后谁又说得准?”
他没说的是,大哥纵是能承爵,可他的孩子呢?便只能从最微末的七品做起,或者就是这七品也不一定有。
他没有女儿,也不能进宫去做什么娘娘,但既然二皇子递了橄榄枝来,搏个从龙之功又有何不可?
眼下,大皇子虽居长,却不是皇后所出,又不得天子所喜,个人资质亦是平平。
只有二皇子,是名副其实的中宫嫡子,身份贵重。
虽年岁不过二十,却已隐现帝王之相,更得朝野上下一致看好,便是天子帝师沈太傅,也赞其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