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寺庙的钟声,这个月好像还没有去舍钱,简明想着,他其实并不信神佛,但是奈何皇上潜心礼佛,所以举国上下投其所好,纷纷捐舍参禅。
他走进了熟悉的佛堂,照例给了香油钱,在佛像前跪了下来。
他平日里都是例行公事地烧香,磕头,走人,他没什么好求的,因为他觉得如果真的有神佛的话,这世界上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好人不会没好报。
坏人不会享安乐。
所以可见,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佛。
但是今天,他莫名地觉得自己多少也该求他们一件事了。
看在我过去的供奉的份上,如果真的有什么在听的话,求求你们,保佑这次计划一切顺利吧。
他拜了下去,但是他没有停留,只是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什么时间留给这些有的没的的感怀。
黄太医到太医院的时候,时辰还早,他不得不说,有几分不太适应回到太医院上班的日子了,虽然他还记得自己从前是如何得圣心的,首先,到的最早,其次,走的最晚,总而言之,得有一种你好像一直在这里,随时待命的感觉,医术有多拙劣,态度就有多端正。
他坐在了自己熟悉的座位上,给自己泡了杯茶,自己就是靠这套,混上了太医院数一数二的地位,因此这个座位,他也是颇为满意的,靠着窗子,一抬眼就能看到皇家那修建精心的花园。
但是好像在平川城看到的千山万笏更壮观一些,他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回想着湛蓝色的天空下高大的白头的雪山,牛羊,花树。
已经平川城的人。
他们经常夸我,黄太医想,还给我送好吃的。
因为我给他们看病。
虽然还得维持伪装,他也不敢接手多么复杂的病。
但是他们依旧那么感谢我。
也许我这辈子不应该烂死在这间屋子里,他环顾着四周,从胸腔深处叹出了一口气,然后他开始翻看今天的x工作。
给皇上补气血的汤药,他不禁暗暗在心底笑了笑,皇上这是第二春了啊,最近过得这也太舒服了。
他把单子放在了一边。
突然间,他电光火石一样的想通了什么关节,他又把那汤药拿了出来,又找出了皇上的脉案,幸好他来的很早,所以并不会有其他人看到他的举动。
他想明白了。
他们想让皇上死。
至少也要病到起不来床。
这样一个株连九族的大阴谋,黄太医的手抖了起来。
他要做什么,他该做什么。
他飞快地将皇上的脉案复位,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喝茶,热水下肚,果然让他的心绪平稳了很多。
“你想要什么,黄瑛?”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这可能是他一生中要做的最重大的决定了,他想。
他闭着眼睛,仔细地回忆着自己的人生,发现从前的岁月,在太医院的日子,好像都全然不如在平川城的那些,新鲜的,活泼的,有趣的,有色彩的。
他毕竟是个医生。
太医院比起来是官员,更应该是医生吧,他想,虽然道理如此,但是世事并非如此。
他们中的有些医生,取的性命比救的性命多得多。
所以他见过他们在月明星稀的时候,用一壶劣酒将自己灌得烂醉,然后说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是自己活该的,应受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痛苦的活着呢?
黄瑛想,人是为了受苦,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吗,还是为了伤害别人呢。
“你做了太医,就会杀人。”他想起了自己父亲在烂醉之时说的话,“你什么时候杀第一个人呐。”
中年男人喝的烂醉如泥,眼睛红肿得快要滴血,不知道是因为酒醉。
还是因为流泪。
也许,就是现在吧,黄瑛拿起了搁在一边的笔,开始写一份给范婕妤的医嘱,那女子虽然好像也懂些医理,但是毕竟只学了一年半载,应该是比不上他这样世家子弟的。
他打算做点什么。
他当然可以做点什么的。
比方说让这些手段见效更快,见效更猛。
他要开始杀第一个人了,黄瑛对自己说,他感觉自己很害怕,但是却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如果说他此生注定杀生的话,那就从那个男人开始吧。
毕竟就连劫道的强盗都知道妇孺不可杀,他总不能连他们都不如吧。
他更配了药方,更写了一份食疗的单子,这个时候依旧没人前来,果然其他的太医对这份工作已经索然无味到了这种程度了吗,他想。
于是他走出了门,踏着薄薄的冬日晨曦里的雾气,去送东西了。
第91章
冬日最冷的时候要过去了, 李青一想,日光都开始变暖了。
托今年皇上似乎想要和她修复关系的福, 她过了一个很暖和的冬天,她把手指放在火盆上,感受着火苗的暖意,她从前很多年都不知道,原来冬天是可以不长冻疮的。
屋内温暖如春,看起窗外的景色自然也格外好看了起来,武成侯府本来就是一处园子,里面种了各式的时令植物,而现在正是腊梅的时候,漂亮的鹅黄色花枝点染在一片苍绿之中, 昭示着新年的到来。
新年的时候, 皇上要去天坛和地坛祭天, 本来武成侯应该随行的, 但是皇上宽宏大量的表示他既然身子弱,就在家里休养吧。
当然也可能是依旧担心着杜毓文和其他朝臣互通有无。
但是该通的早就通好了吧, 李青一想,忍不住笑了起来。
能一起清闲的在家里过年, 真是太好了。
“从前在宫里过年的时候,”李青一伸出手, 亲手接过题红剪的窗花, “就看着他们别的宫热闹了。”
她将窗花仔细地贴在了书房的窗子上。
“可惜这里也不算热闹。”杜毓文笑着说, 他将手从暖炉上拿了下来,青年躺了将近一个月,最近可以下床走动了,李青一本想说他怕冷的紧, 就不要从暖阁里出来了,但是他也好多年未曾热闹过了,便也不好阻拦。
青年伸出手来,拿起了一块墨条,准备研点墨,“据说所有的器皿上都应该贴上字。”他说道,他也不确定,他祖父母过世的早,外公外婆更是连见过都不曾,母亲自己都不太懂这些过年的习俗,更不要说他了。
“还要写春联。”李青一认真地说,“我看他们其他宫都是这样的,连宫里盛水防火的水缸上,都贴了东西。”
“嗯,”题红笑了起来,补充道,“有的人讲究,甚至连吃的糕点上,都要贴上呢。”
“说起来,宫里是怎么过年的啊。”李青一忍不住好奇地问。
“我们宫女的话就是弄这些装饰,”题红说道,“然后备好自己的衣服。”
“八荤八素的年夜饭什么的,自有御膳房操心。”题红笑道。
“说起来,”拾翠笑了起来,“你刚进宫的时候,有没有听说那个。”
“就是大宫女过年的时候,可以穿上绣鞋华服在长街随便走动吗?”题红笑道,“怎么可能没听过,肯定每个嬷嬷都要讲的。”
“我那时候,”拾翠笑着说,“根本没觉得自己能当上大宫女,你肯定觉得自己能当上吧。”
“但是我们现在都当上了。”她笑着说,“你绣好鞋子了么?”
“初五殿下回宫的时候,我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姑姑了。”她说道。
李青一也笑了起来。
“如果初五不用回宫就好了。”她小声说道,“当然了,回去也好,你们肯定很期待。”
“其实也没那么期待啦。”拾翠笑着说,“自自在在的更好了。”
题红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剪着复杂的窗花,从鼠开始,如今已经剪到了龙,李青一接了过来,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也太厉害了。”
“说起来,”拾翠说道,“你不打算,”她思量了一下,“考虑终身大事。”
题红出了口气,“快了吧。”她说,“若是她真的这波被带走了。”
“那我的人生,终于可以开始了。”她笑了笑。
“不过现在看来,光就离开她那宫这件事来说,还真的挺不错的。”题红笑了起来。
李青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其实若是跟着别的公主。”她小声说,“说不定你的事情早就被解决了呢。”
题红偏过了头,“怎么可能啊。”
“不叫我和淑妃道歉就不错了。”她笑着说,“他们都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