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李青一微微地低下了头,“那真是很不容易。”
“所以你来这里了么?”她轻声问道。
她真是太容易可怜别人了,苏农隼想,好像你同她说的任何简略的悲惨的经历都能让她瞬间感同身受,弄的他的套路和策略都无任何用武之地了。
于是他只是看着远处的山川,将自己从来层层重压的悲伤与不甘略微释放出来了几分。
这个少女果然被这种情绪攫住了。
她低下了头。
“也许以后会有法子的。”她低声说。
“应该会找到办法的。”苏农隼说道,“至高无上的长生天会减轻世间所有的苦难的。”
“长生天,是你们的神明么?”少女问道。
“她是这个。”苏农隼伸出手,指向了头顶,而北疆的天空澄明得像一块镜子一样,又像是他的眼睛,静静地俯视着这块美丽而不幸的土地。
作为宫中的公主,居然没有听说过他们的信仰和传说,要么是南人太过傲慢,要么是她的确见闻不多,苏农隼恢复了缜密的分析,然而越是见闻不多的人,直感越会磨练的更加细微敏锐,就像山林里的狼孩一样。
少女转过了头,此时已经到了她所居住的府邸前,她直视着苏农隼的眼睛,而周围的卫兵围了过来,苏农隼的心提起了几分,她想说什么,还是说她已经识破自己的身份了。
即使没有识破,大概也看出来了几分吧。
少女只是望着他,然后静静地抬起手,指了指蓝色的澄明的天空。
“既然她一直在看着她的孩子们。”李青一轻声说,“我相信至高无上的长生天,一定会减轻这世间所有的苦难的。”
然后她转过身,走进了宅邸的大门。
第37章
“我觉得他是可汗。”李青一说, “就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是他主动靠近你,还是偶然认识了。”杜毓文问道, 李青一思索了一会,“不知道。”她摇了摇头,“都有吧。”
“这样。”杜毓文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倒是没听说他逃跑的消息,方才他还在营中,看来他是打算见过我再走了。”
“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李青一抬起眼睛小心地问道。
“也许有人会说殿下应该直接杀了他,毕竟有胆子如此亲入敌营的可汗后患无穷不可小觑,”杜毓文说道,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拆开了一封信看着, “但是这种事谁能说好最后什么决定最正确呢。”
“既然他没有望风而逃, 说明殿下的选择很有可能是对的。”他抬起手, 微微地压了压额角,“而我们目前的确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局面, 看起来他们似乎也不是很顺利。”
“你感觉他怎么样?”杜毓文双手握着杯子,抬起眼睛来看着李青一, “这位可汗大人,阿史那英。”
李青一闻言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他不开心。”少女回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蓝眼睛的胡人很不开心。
杜毓文闻言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的确是一个只有李青一才会做出的回答, “他大概的确开心不起来。”
“四年前他的父亲兵败自杀身亡, ”杜毓文轻声说,“他杀了自己的哥哥登上了汗位,然而如今他们又分裂成了几部,他的两个好叔叔对他好像也缺乏长辈应该有的慈爱。”
“那真的挺可怜的。”李青一说道, “那么他在这里做什么呢?”
“大概打听一些消息吧。”杜毓文答道,“他既然设法让殿下注意到他了,那应该是想和我聊聊了。”
“那你去找他?”李青一问道。
杜毓文点了点头,“我去找他。”
他穿上了外衣,这北地的边城夜里已经很是寒凉了,月亮孤零零地挂在中天上,是奶黄色的,好像一块灶糖,又像一个哈密瓜,衬着砂糖一样的清晰的星空,当他走到药房外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哼着一首胡人的歌谣。
“赡部洲里,祈祷守护的母亲啊,”异族的语言显得悠远而摇曳,蓝眼睛的青年将手中的刀片在火焰上过了过,悠闲地哼着士兵听不懂的歌,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头,“没事,不疼。”
“为我的命运啊,献祭而净化。”他自顾自地哼着,将伤口的腐肉刮了下来,然后干净利落地浇上了烈酒。
“x长生天啊,苦难皆度化。”他将手中的针线打了个漂亮的绳结,看着缝合平整的伤口快活地拍了拍手,“好了,以后不要拖这么久了。”
“谢谢苏农大夫,谢谢苏农大夫。”士兵腼腆地忙不迭地点着头,然后活动了一下胳膊,“果然好多了。”
“苏农大夫也早点休息了。”他深深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青年将用过的器具扔进了干净的水盆里,开始整理着东西,他漫不经心地继续哼着自己的歌,做出他根本没有发现任何事的样子。
“苏农大夫。”杜毓文抬起手,敲了敲门,“我能进来么?”
“啊,”苏农隼抬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神情,“这大半夜的,您纡尊降贵地来药房做什么?”
“希望苏农大夫帮忙看看病而已。”杜毓文走了进来,坐在了诊位上,熟门熟路地将手放在了药枕上,“虽然很晚了,但是看到苏农大夫还没睡,就冒昧来打扰了。”
苏农隼坐了下来,抬起手,放在了青年苍白消瘦的手腕上,他静静地感受着脉搏,“将军,说实话,你这个有点麻烦。”
“是啊,有点麻烦。”杜毓文慢条斯理地说,“看来今晚我的事情是解决不了了。”
“要不然来解决你的吧。”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平淡地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蓝眼睛的青年。
青年微微地出了口气。
“是公主殿下和你说的?”他问道。
“算是吧。”杜毓文说,“她说你周身的气派,很像她父亲。”
青年笑了一声,“这样啊。”
“看来她对我的感觉不太好了。”他闲闲地说。
“那倒是没有。”杜毓文笑了笑,“她只是觉得您不太开心罢了。”
苏农隼眨了眨眼睛,他收回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那杜将军此来,是希望我开心起来的么。”
杜毓文弯起了眼睛,“说不定可以为您分忧解难呢。”
“说起来上次见到杜将军的时候,”苏农隼笑了笑,他站了起来,倒了杯奶茶递给了杜毓文,“我们甚至没说过话。”
“其实我不记得见过您了。”杜毓文低下了头,接过了杯子。
“想来也是,”苏农隼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了下来,“如果我觉得将军还记得我的话,恐怕就不会来这里了。”
“而且在南人的眼里,我们应该都长得差不多吧。”他笑了笑,喝了一口热奶茶。
“那倒是没有。”杜毓文摇了摇头,“您眉眼间还是有几分您父亲的影子的。”
“既然将军如此确信我就是那个人的话,”苏农隼扬起了眼睛看向了杜毓文,“为什么不把我押上囚车送到京城去呢。”
“北地苦寒,将军身子又薄,何不早日回江南去呢?”苏农隼问道。
杜毓文笑了笑,“北地至少干燥,说不定对我的健康还有好处呢,”他迎着苏农隼的目光看了过去,“而且抓走可汗,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恕我冒昧,”杜毓文轻声说,“你们三部之中,应该属可汗的部族最弱吧。”
苏农隼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嗯。”
这个青年周身的气质完全变化了,从一个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医生微妙地发生了改变,他分开了双腿,坐的居高临下,仿佛这不是一把医馆里的普通椅子,而是宝帐之中的御座,“请问将军有何见教。”
“索性与可汗开诚布公,”杜毓文说道,“对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是扶末裔,强弱枝,可汗虽然取得了汗位,但是可汗的叔叔似乎更想拥立可汗的哥哥,若不是秋日里可汗将陛下围困在燕山,恐怕可汗现在的支持者就更少了。”
“可惜燕山一事未得全功,”苏农隼挑起了一根眉毛,“不过想不到你们对于我族内这些龌龊之事竟如此了如指掌。”
“那是因为另一部族,可汗的弟弟和舅舅,很像和我们永结盟好。”杜毓文不疾不徐地说,“他们的诚意很大,所以他们虽然不如您的叔叔那般势大,但是陛下似乎很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