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事关圣驾安危,”是杜毓文的声音,而门外的军士用手中长戈敲打着被拽的哗啦作响的门锁,“我必须见到陛下。”
“还嫌一年前受得罪不够么,你今天里发什么疯。”一个军士说,“把他嘴堵上,别让他叫唤的让别人知道了。”
另一个摸出了钥匙来,打开了冷宫的门,将那个青年按在了地上,捡起一根麻绳来,要勒住他的嘴,杜毓文咳嗽了一阵,竭力想要摆脱军士的手,却又咳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关乎到父皇,那就该让他说,事关天子无小事也无私事。”两个军士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清泠泠的女声,两个人回过了头,看到守一公主挽着青一公主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空落落冷凄凄的永巷上,“既然说了圣躬安危,你们还如此怠慢,莫非和乱党是一伙的么?”
“公主不知。”军士见了礼,“此人神智不清,圣上特意吩咐过的,他说什么都不必转达,不必相信。”
李守一感觉李青一抖的厉害,抓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方才听见动静李青一说冷宫中经常如此,那人明明病的不轻,却总是被欺凌虐待,自己想帮忙奈何却没有半点办法。
李守一知道这也不是她能管的事情。
但是听到说起事关皇帝安危,她倒是想好了一番说辞。
“此事说不定尚有余地,”她说道,“妹妹来出头就是。”
庄妃经常教李守一,人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尤其是宫里的人,就算是四五岁的稚子说的话,也有八百个心眼。
但是李守一觉得自己该给李青一出这个头。
当年淑妃丢了第一个皇子的时候,说是庄妃所为,当时花园里唯有二人,还有被皇后忘在了那里的李青一。
天子叫了李青一过来问话,十岁的小女孩只是掉眼泪,一言不发,惹得皇帝更是龙颜大怒,于是让她在祈福殿跪了三日。
然而三日里她只是一直落泪,不求饶也不说话,李守一给了她一杯水,问她可是害怕了。
“若是庄妃娘娘没推淑妃娘娘,父皇就不会喜欢淑妃娘娘了,”女孩低声说,“若是庄妃娘娘推了淑妃娘娘,父皇就不会喜欢庄妃娘娘了。”
“那到底是谁推了推?”李守一心头火起质问道,“被父皇不喜欢不是活该么?”
“被父皇不喜欢很难受的。”李青一哭着说,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在明黄色的蒲团上染出了一团深色,“不想看到娘娘被父皇不喜欢。”
“而且听到公公们说,娘娘要是被父皇不喜欢,就要死了。”她哭着说,“父皇肯定心里早就有想法了,只等着我张嘴了,若是说了他心里话,那我就是人证,若是没说他心里话,我就是被那位娘娘笼络了。”
最终此事成了一桩悬案不了了之,后来明白事理了,李守一却确信了一件事,那就是对李青一来说,世上没有那么多活该。
她只知道皇上对她连看一眼都会厌烦恼怒,自然她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分量,她无论说了什么,天子信了会伤害到一个人,天子不信觉得她被收买了也会伤害一个人,天子心中自有偏袒,所以她选择什么都不说,一个人承受皇帝失去皇子的愤怒。
你说她糊涂也罢,说她懦弱也罢。
杀伐果决可以慢慢学,但是心思纯善一旦失去了就难以找回来了。
所以如果她有想救的人,李守一想,自己理当出头。
按母妃的说的,就当是为自己的人生攒一份功德了。
第6章
“我要见陛下。”杜毓文说,他刚刚从昏厥中醒来,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被军士压着不能动弹,“虽然你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是也该知道我是陛下亲自关进来的。”
这句话还是有分量的,虽然两个军士并不知道这个囚徒是什么人,但是的确是天子吩咐不得有半点闪失的角色。
谁知道是什么达官贵人。
他这么一说,两个人反而害怕了起来,其中一个对另外一个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报给皇上,他依旧死死地按着杜毓文,那青年单薄脆弱的身体被抵在湿漉漉的砖石上,因为挣扎导致伤口崩开了,鲜血洇了出来。
然而他转过了头,看向了那个站在一步之遥的少女,使了个眼色。
李青一知道,是让她躲起来的意思。
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再见到杜毓文,前世里第一次相见是洞房花烛夜,为了天子的颜面,他多少将养了几个月,至少身上看不出明显的伤处,虽然瘦弱苍白但也勉强体面。
而现在这个青年脸色白得冰雪一样,连唇色都淡的吓人,两颊上却偏偏染着些淡粉色,明显是已经烧了起来,他瘦骨嶙峋的手腕被反扣在背上,一身灰白色的衣服染的斑斑点点的血迹,无一处不看的李青一心惊胆战。
而从来她是极相信杜毓文的判断的。
少女悄无声息地跑回了自己宫里,拉上了宫门,却忐忑不安地将耳朵贴在了墙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父皇的确是来了。
先是温声夸了几句李守一孝顺,让宫人送她回她的钟灵宫去,然后李青一听到了皇上的声音响了起来,声调并不高。
但是却沁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武成侯找朕所为何事。”
李青一将耳朵更往墙上贴了几分,然而两个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她根本听不清什么。
大概过了两刻钟,她听见了天子起轿的声音,冷宫又落了锁。
好像父皇没有命人责罚他,李青一松了口气,只觉得身子一软,就坐在了地上,不由得低低惊叫了一声。
“殿下?”题红跑了过来,“殿下怎么了?”
骤然放松下来,李青一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麻,被题红扶了起来,倚在了榻上,“方才父皇来了冷宫。”
题红微微点了点头,“责罚殿下了么?”
“没有。”李青一摇了摇头,她寻思着措辞,然后轻轻地张开了嘴,“题红,不要告诉旁人去了。”
“我听父皇管冷宫里那个人,叫武成侯呢。”她低低地说。
题红捂住了嘴,咬住了手指。
然而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既然如此,陛下不会将我等灭口吧。”她轻声问道,然而她自己摇了摇头,“多想也无用,我们暂且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说了要将我许配于他,”李青一低声说,“那应该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只是。”她慢慢地垂下了头,“能设法给他送点东西吃用么?”
题红惊了一下,很想说句各扫门前雪,但是她看到年少的公主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好像结了一层露珠,显得毛绒绒的,像一只胆怯不安的小兔子似的轻轻颤抖着。
题红一直很讨厌这个栖鸾阁,又偏僻,又冷清,破旧不说,冬日里都分外冷,但是她却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这个小公主。
因为李青一虽然胆怯,虽然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天恩,但的确没有一丝一毫的坏心思。
题红从前觉得这宫内是个修罗场,进来的是美人,沉沦其中的是恶鬼。
红颜枯骨好一副修罗地狱的场景。
但是李青一不是。
她宁可被恶鬼生吞活剥了,也不想做伥鬼。
她局促不安地握着双手,又抬起眼睛来期期艾艾地看着题红。
题红出了口气,“这样,我们看几天冷宫的口风,若是皇上有心让他养着身体,我们也好作为。”
李青一点了点头。
她本来也不指望现在就能去探望杜毓文,但是多一个人帮自己总是好的。
但是她心里止不住的担心,就这么一直无眠到了天亮,听到了永巷上公公们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然而这脚步声虽是公公们的,却不是从前她听惯的节奏了。
换人了。
她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借着雾蒙蒙的遮掩,从宫门的缝隙中看了出去,的确不是她从前所见的那几个公公了,其中还有一位太医。
带的食盒也大了几分。
李青一忍不住心里涌起了一股欢欣来,杜毓文果然是有办法的,自己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帮上了他的忙,但是这一次他应该能比上一世早出来些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回到了床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杜毓文伸出手,放在了药枕上,太医搭上了他的脉,细细地诊治了一会,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叹气,青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的脸色,刚想说话却忍不住咳了咳,终于止住了咳嗽,轻声开口问道,“请照实告诉我就好了。”
“大人年纪还轻,好好养着来日方长。”太医说道,这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和自己儿子年龄相若,却遭了这么多苦楚,忍x不住心软了几分,“只是日后若想再有什么作为,劳累些的事情都不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