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让梁显活命,就监视太子把他一举一动记录下来。这儿是联络的新地点,每隔一个月你便想办法把情报送来。”
“我阿兄怎么样了?”梁含章揪着簪娘衣领怒问。
簪娘似被什么脏东西碰到,狠狠摔开她手,冷声道:“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他自然能好好活下去”。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簪娘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黏腻如毒蛇般的目光上下逡巡,傲然道:“你除了相信还有别的选择吗?还是说……你当真不想救兄长性命?”
梁含章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呆呆坐回凳子上,眼神怔愣。
是啊,她又有何选择?
阿兄的命攥在他们手里,这场游戏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全由他们说了算。
看到对方服帖,簪娘面露得意,终于从袖管拿出一张字条:“喏,你那病痨子阿兄给你的”。
梁含章劈手夺过来,努力睁大眼睛不愿放过纸上一丝一毫。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诸如让她照顾好自己盼她珍重之类的话,确实是阿兄的笔迹。
她望着最后的“珍重”二字,笔力歪斜虚浮,松松垮垮,显然短短几个字,已经耗费阿兄很大的力气。
他提笔时,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只是,再多的话也没力气写了。
她吸了吸鼻子,以手掩面,声音哀伤又低哑:“你回去告诉主人,只要他好好待阿兄,我会努力谋取太子信任获取情报的”。
回去时,梁含章显然兴致不高,小脸恹恹靠在枕上。李洛华以为她逛了一天身体乏累,也不好打扰她。
一路无话。
上清宫。
琰光身着道袍,绵延细雨中不时闷出几声响雷。闪电划过天幕,留下一刹那绚丽的火花,照在他玄袍的特殊图腾上。
沉闷,阴郁。
他颧骨高高鼓起,上面立着两条凌厉的眉毛,唇边围着一圈虬髯,头发花白,整个人表面看上去仙风道骨,倒真有几分得道驾仙的模样。
梁显知道,那只是他精心伪装出来的模样,他内心有多邪恶嗜虐,自己心知肚明。也许梁朝王室身上天生流着暴虐无道的血脉,戾帝如此,琰光亦然。
早些年天下大乱之时,琰光险些丧命,后来堪堪捡回一条命腿却废了。自此,他走路一直一瘸一拐。
跛脚老道悄无声息走到梁显榻旁,看着这个连起身力气都没有的男人只能睁大一双厌恶的眼睛怒视着他。
一时心情愉悦,身体剧烈震动闷声笑起来,居高临下睥睨着梁显,尖细的声音直直刺入他胸膛:
“她成功混入东宫成了奉仪,你是不是很伤心?”
梁显往床里侧偏头不再看他,对于这种蛇种豺狼漠视才是最好方式。
身上的蛊毒发作,似千万只蚂蚁在骨头缝里持续啃咬撕虐,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一样。梁显大口喘着粗气,嘴唇早已在剧烈痛苦中咬得伤痕累累,鲜血顺着下颌延伸流下来。
琰光仿佛看到什么令人极度愉悦的场面,笑得越加张狂,坐在床沿上欣赏着梁显此刻的痛苦,两条立着的眉毛以极其奇怪的姿势拧在一起。
“你呵护她这么久,那身皮肉还不是便宜了太子?”他状似惋惜,“你说说你,这么多年图什么呢?”
梁显苦笑,无尽的痛苦仿佛溢出嘴角,他此刻尤其想抓花这个阴毒老道的脸,最好能杀了他!
只要他死了就再也威胁不到章娘,章娘也不用潜伏在东宫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所有的不幸,皆源自于他!
可是,身体被蛊虫控制,梁显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也没有。
琰光笑意愈发阴冷,声音好似从十八层地狱中传出,空洞幽暗,“你此刻一定很想杀了我吧?”
“可惜,你非但杀不了我,还得违背良心供我驱驰,可笑不可笑?”
第11章
随着太子与大理寺卿裴充审讯京城中与梁朝余孽勾结的一众逆党,一个惊天的消息也逐渐浮出水面——梁党主军在西南,其欲与土司联合意图谋划复国大计。
惠安帝深感不安,命令太子尽早解决此事,还天下黎庶宁定。
李琤也觉兹事体大,不可贸然行事。恰好与他一母同胞的贤王李瑄今在益州守卫边关大门,益州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又离土司人最近,贤王对当地民俗文化最熟悉。
故而派贤王去打探更为合适,一计敲定,李琤秘密修书一封让人送往益州,同时暗地又加派卫队前去。一来可以打探敌军虚实,二来也可协助贤王办事。
卫队和密信前天便已派出,李琤却深知逆贼魁首来势汹汹,如若处理不当必会危及社稷安危。故而这段时间来一直朝乾夕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正当他翻阅着有关西南土司的相关资料文献时,听到外面传来李福刻意压低的声音。同时顺着晚风传到耳畔的,还有一道娇柔的女子声音。
闻声识人,即使李琤没见过梁含章,也能猜出声音的主人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
不久,李福轻声推门而进,禀告道:“殿下,奉仪娘娘现正候在殿外,想求见殿下”。
早在听到那人的声音时,李琤便有些心绪不安,手中的书卷也不大看得进去。他揉揉太阳穴,认命般道:“请人进来吧”。
“老奴遵旨”。李福推门而去。下一瞬一衣着浅淡的身影迤逦走近,顺着人进来的,还有她身上淡淡的花香。花香与博山炉上燃烧的檀香混合,莫名让人心跳加快。
女人眸光似水,在殿内烛光照耀下浅化开来。她低垂臻首,露出一段光洁如玉的脖颈,娇柔道:“妾身拜见殿下”。
“起”。
“妾身听闻殿下与右领军大将军在校场操练不甚着了风寒,心中忧戚难安,亲自煮了姜汤想献给殿下,以解殿下劳病之苦”。
李琤:“你怎知孤同大将军去了校场?”
声音辨不出喜怒,但是人君不怒自威浑然天成的气势霎时间扑面而来。
梁含章自然察觉到了,二话不说直接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妾身并非有意窥探殿下行踪,只是今日长平公主无意对妾说了一嘴,妾这才知晓此事”。
李琤看着地上动不动就三叩九拜的女人,一时间无言以对。身体倾斜倚靠着扶手淡淡道:“孤无事,不劳你挂心”。
略经思忖,颔首道:“姜汤放在这里,待会儿孤自然会喝。若是无事你就出去吧,孤还有公务要处理”。
李福站在旁边,眉毛拧成了麻花,心中恨铁不成钢。奉仪娘娘大老远来前堂增进夫妻感情,殿下怎么忍心把人推出去?
照二人这个进度,小皇孙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梁含章却一反常态,抬头露出眉宇间的几分彷徨,硬着头皮道:“妾终日在后院无所事事,听闻殿下书房藏书众多,经史子集样样俱全。妾斗胆,不知殿下可否允许将书借来观摩一二?”
李琤挑眉略有不解:“你会识字?”
梁含章:“……”
无怪乎他会这样问,实在是世道常态。而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许多平民家的孩子根本没有进学的机会。
就算有也是优先男孩儿,在百姓乃至大多数人眼里,女儿终归是要嫁出去的,读书不仅无用还有可能将心读野了。
女人嘛,安安分分待在后院,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婚后相夫教子就行了。
李琤心里从不苟同此种观点。然不可否认,当时民风就是如此,一朝一夕更改不了。
平民尚且如此,何况食不果腹的她?他记得奉仪自幼为奴,后来侥幸被赎出去,到底依旧是贫苦之家,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去丰乐楼当洒扫丫鬟了。
并非他心里轻视对方。
梁含章站在原地,神色不自然,捏着裙角的手隐隐泛白,迟疑一瞬。她扬起脸道:“略微识得几个字,妾不敢班门弄斧”。
李琤惊了,她居然真的识字。“是何人所授?”
“妾有一兄长略认得几个字,都是他教的”。
李琤:“孤记得你家里曾经只有老母相依为命,何处又冒出个兄长?”
梁含章:“并非亲兄长,邻居是老秀才一家,老秀才膝下有一子,因经常见面的缘故,妾就认了他做兄长”。
“原来如此”,李琤神情敛和,抬手道:“孤这里多是些晦涩难懂的典籍,你若想看尽管来拿。叫李福陪你一块找”。
“老奴遵旨”,在旁边站如雕塑的太监终于散发出人气。他弓腰请道:“娘娘随杂家来吧”。
梁含章看了眼重新投入公务的男人,跟在李福身后进去了。
“不知娘娘想看什么书?”李福请示道。
借书只是个幌子,梁含章略有几分不自在,捋捋耳边的头发小声道:“都可以,先看看吧”。
“老奴倒觉得这些风光游记娘娘会喜欢”,李福抽出几本书递过来,“这是历朝历代游学大家著作,叙述的是沿途风光及风土人情,想来有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