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半蹲着身子,听到此,忍不住抬头惊讶看他。
太子却把目光投向别处,声音淡淡的:“这玉佩孤日后都不戴了,你找个盒子把它放好就行”。
昨夜梁含章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就是想找他平时一直挂在腰间的玉佩。当时他早脱了外衣,玉佩自然不在身上。
不过此举动倒也提醒了他,既然心有所属,这玉佩再继续戴,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起初,他戴这玉佩也不过想心里有个念想,让自己不要忘记当年的屈辱,更不要忘记寻找那个天真烂漫,多次对他施以援手的小女郎。
眼看着他让青龙卫查了这么多年,人派了一波又一波。时至今日,依旧未听到关于她的半分消息。
她,还活着么?她可知当年无心帮助的那个少年,如今已贵为一国太子。往后,再没谁可以随意欺负他了。
可是,当他走到高处,体会到了人们所说的“高处不胜寒”,心里尤其想念的,是当年的小女娘偷偷爬上来,从怀里掏出桂花糕递给他的情形。
那尚且冒着热气的桂花糕,甜得发腻,却是他此生难以忘却的珍宝。
他清楚对方不过是被卖到长孙府的小小女婢,在那里侥幸遇到心地善良的妈妈们疼她护她。
可之后呢?她再次被卖,又辗转到了哪里,是否还能吃到一口饱饭,是否还康健地存活于这个世界上……
李琤望着手中的玉佩,狭长的眸子看不出情绪,片刻后,他将玉佩递给李福,径自出去了。
李福也盯着手中的玉佩瞧,他十分清楚这玉佩对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年的小女郎不但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更是殿下无法挥退的执念。
他执着地派人寻找,大江南北黄河塞外,可是偏偏,属于那小女娘的痕迹,一丝一毫也没有。
殿下之所以常常把玉佩挂在腰上,就是提醒自己莫要忘了当日的恩情,同时也在敦促自己,定要找到小女郎的下落。
可是,如今殿下却说不戴了,是觉得找了这么多年没找到,打算放弃了么?
李琤翻身上马,双腿狠夹马肚,马鞭一甩,棕色骏马便顺着晨曦往皇城方向疾驰。
远远望去,只依稀见一前一后两匹马,后面跟着一行同样骑马的禁军,前面那匹马上坐着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穿尊贵的赭黄色袍服,容光焕发。
不知是因怀孕,亦或是昨日吃了安神汤的缘故,梁含章一夜无梦,闷头睡到天明。
她略一翻身睁开眼,帷帐内的光线还不甚充足,隐约有些昏暗。旁边的床榻上早没有那人的身影,冰冷一片,估计很早就走了。
她闻着寝被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失神坐在床上,呆呆想着事情。
孙刘二位嬷嬷听到里面的动静,疾步走过来问:“娘娘,可要起身了?”
梁含章轻轻打了个呵欠,睁着朦胧的泪眼,掀开一角帘子,沙哑着声音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孙嬷嬷恭敬答:“娘娘,现在刚过辰时一刻,您若觉得困倦便多睡一会儿,殿下走前特地吩咐过了”。
梁含章摇了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些。她答道:“不了,还是起吧”。
用完早膳她还得按照太医的嘱咐到后花园走上一刻钟。眼看着天色不早,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干,她也懒得继续睡了。
宫娥们伺候她起身穿衣洗漱。要放在平时,她想破脑壳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过上炊金馔玉的生活,可以使唤如此多仆从,每日穿金戴银打扮着。
想她当日还是丰乐楼中不起眼的一员,如今却让东宫的宫娥伺候上自己。怪道富贵迷人眼,碌碌凡人都追求大富大贵。
她看着衣物上的花纹,心想自己还是怀念粗布麻服的日子,虽然屈居琰光等人的淫威下,但是那些时候的日子起码是安稳的,有盼头的。
不像现在,只能以一个欺诈之徒的身份,享用着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欺骗那个端方如玉,如皎皎明月一般的男人。
这么多年,看淡人间疾苦,她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一颗铁石心肠。却没想到,看到那样一个人被自己沾染上脏污,把他拉下神坛,她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疼了下。
她承认,对于来东宫的这个决定,她后悔了。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琰光用阿兄的性命来威胁。即使重来一次,她依旧得这么干。谁叫她和阿兄受制于人。
梁含章长长舒口气,心中难得起了一丝期盼。若是日后她和阿兄得了自由,她一定会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守着自己的小家,经营着自己的小店,过普通平凡人的生活。
这样就很好。起码是堂堂正正活着,而不是披着一身虚假的躯壳。
穿戴整齐,用了早膳。看见春分满脸喜色奔来,急得差点绊倒门口的盆栽。
孙刘二嬷嬷向来看不惯她,斥道:“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娘娘身子怀着龙嗣,若是吓到怎么办?”
梁含章制止了斥骂,转头问春分:“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娘娘,宫里来人了!圣上身边的大太监杨内侍就在前堂候着!”春分没理会嬷嬷们的斥责,疾步走过来说着喜事。
此话一出,在场人纷纷变了脸色,与她们满脸喜悦不同,梁含章只觉疑惑。杨内侍,他怎么来了?是圣上有吩咐,还是……什么旁的原因?
她手指攥着衣角,眼神一闪而过的慌乱。
“娘娘,这定是天大的喜事,否则圣上也不会派一向倚重的杨内侍亲自来了!”刘嬷嬷笑呵呵解释道。
梁含章压下心底慌乱,抖着声音问:“嬷嬷可知是何喜事?”
刘嬷嬷双手合十做阿弥陀佛状,哭笑不得:“哎哟娘娘,老奴怎会知道?娘娘且快些出去迎接,到时候就知道圣旨是何了!”
话虽这么说,但二位嬷嬷在帝后身边服侍多年,又来东宫待了这么久,圣旨的内容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多半是给娘娘晋升位份的圣旨。
梁含章听完,暗自思忖了下,看二位嬷嬷的反应,大概真的是喜事。如此,她也放心了。
一行人走到前堂,身着青色宦官袍服的杨内侍早在等着。他双手捧着明黄色圣旨,笑眯眯问候:“奉仪娘娘”。
梁含章在嬷嬷的搀扶下跪听旨,却被杨内侍眼疾手快阻止。他道:“圣上体恤,知娘娘身怀龙嗣,多有不便,敕令特许娘娘不用跪着听旨”。
梁含章在一旁福身行礼,“章娘恭听圣谕”。
杨内侍尖细的声音自正堂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东宫储祉,胤嗣为重。太子奉仪,柔嘉成性,秉性温良。今者喜兆熊罴之梦,身怀麟趾之祥,实乃上苍相佑,社稷之福。
“仰承祖德,俯顺舆情,特晋封为正四品良媛。赐金册玉章,增秩禄俸。尔其益修妇德,茂延皇嗣。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圣旨一出,在堂众人除却杨内侍,无不变了脸色。梁含章听太子提过一嘴,说要给她升位份。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正四品良媛!
她身份如此低微,居然给她封了如此高的位份。此时此刻,梁含章内心惊骇,无法用语言表达。
二位嬷嬷听到这圣旨,也着实吃了一惊。本以为是封个正七品昭训,最多也就是个正五品承徽。未料想,居然是正四品的良媛!还以为殿下昨日的称呼不过说说而已,没想到是真的!
多少世家小姐进了东宫,都未必能够得上这位置。未料想身份低微的奉仪,却轻而易举得到了。
可见,不论是殿下,亦或是天家,对娘娘肚子里这一胎都极其重视。
春分夏至几人更是惊得手脚发抖,又惊又喜,恨不得奔走相告。回想起之前她们所做种种,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娘娘这何止是受宠啊,简直长在殿下心尖尖上了!若是日后殿下变心,娘娘也可倚仗她曾为殿下诞下的第一个孩子,身份地位依旧长盛不衰。
可就是如此天大造化的娘娘,却对一再出言冒犯的她们丝毫不计较。二人暗自下定决心,往后定要忠心事主,绝无二心。
第32章
梁含章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周围仿佛静止了一般,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呼吸声。
竟是……良媛。
贫寒出身的她, 在东宫住了这么久,也知道东宫这些有俸禄品秩的位份是多么难求。如今,她居然是正四品的良媛了?
女子眼神呆滞,似是傻了般。直到杨内侍把她思绪拉回来,太监手里捧着圣旨,朝她微欠身提醒:“良媛娘娘,接旨吧”。
对对方这个反应也并不感觉奇怪,毕竟殿下不声不响就给她请了个正四品的良媛啊,他这个伴于帝侧多年的老太监初时也觉吃惊。后来想想, 也算合情合理。
殿下清心寡欲多年, 好容易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子,此女还怀了他第一个孩子,这无上的荣宠,可不就属于娘娘的?
梁含章身体僵硬, 双手捧着将圣旨接下。二位嬷嬷还想留内侍喝杯茶再走, 老太监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只道圣上还等着他回消息, 不好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