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又马不停蹄做些补救措施,摁她太阳穴,掐她的人中,能试的法子都试过,女人跟失去魂魄的瓷娃娃般躺在床上眼神呆滞一言不发,秋分心急如焚,只能在屋内不停踱步,时不时冲出去看王太医来没有。
王太医听闻奉仪娘娘身子有恙,紧赶慢赶总算来到芷兰居。女子不可随意见外男,即使对方已年逾古稀。
丫鬟们将帷帐放得严实,王太医才透过手帕为伤患诊脉。室内安静得可怕,王太医下颌的美髯抖了抖,继续诊另一只手。
“王太医,娘娘身子如何?”秋分忍不住问。
王太医沉吟不语,片刻后才将手帕移开,从笙蹄前起身,“娘娘发病前可有何异样之处?”
冬至还在旁边哭哭啼啼,依旧老实汇报,“当时娘娘在午睡,奴婢守在旁边。本来好好的娘娘突然惊叫着坐起来,奴婢过去一看,娘娘满脸泪痕眼神也呆呆的,就成这样了”。
王太医转过去写药方,一边提笔一边道:“娘娘这是郁结在心精神紧绷,又刚好着了风寒导致的惊厥,老夫开个药方,你们下去给娘娘煎服三天,大抵就无碍了”。
“多谢老先生”,秋分亲自送王太医出去,离开前还偷偷往他手里递了包银子。
王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平日负责的是殿下身子调养之事,按理说娘娘只是个小小奉仪,根本资格让王太医这种资历的御医望诊看病。
可王太医接到吩咐依旧老远赶来,面上没有一丝愠怒。秋分知道他给了芷兰居莫大的面子。
王太医看清楚她递过来的东西,面孔一板气急败坏骂:“老夫大老远赶来芷兰居,就是被你们这样侮辱的?实在太令人失望!”王太医冷哼一声,摔着袖子走人。
秋分面色尴尬,她在芷兰居资历最大,又惯会迎来送往那一套,本以为处理得游刃有余,没想到今天倒碰了一个硬钉子。
等芷兰居的人手忙脚乱给梁含章喂了药,又把人沾了药味儿的衣物换下,小心掖好被角时,天色已逐渐黯淡下来。
晚来风起,窗外是呼啸的寒风,冬至疾步走进来跟她汇报:“姐姐,殿下回府了”。
这些天李琤鲜少回东宫,一直忙着前朝逆党之事,好容易回来一趟也是直接在前院宿下。故而奉仪娘娘住下来这些天,竟是没见过太子一面。
秋分踌躇片刻,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冬至,你随我一同去吧”。娘娘生病这么大的事儿,也该让殿下知道。
李琤今天几乎一直待在太极宫给圣上汇报逆贼之事,面见天颜需衣冠整洁站立在銮台下,李琤身为人子,终究不好破例。
他站了一天看上去并无异常,可怜了李福,人本就长得圆胖,要是初初站一两个时辰还好,这么连续站一整天,差点没要了他老命。
他脚步虚浮跟在李琤身后,手里的拂尘几乎握不住。李琤坐在案几前正准备继续看前几天夏常送来的舆图,转眼见老太监活活一个丧尸样,皱了皱眉不耐烦摆手:
“出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
殿下眼里的嫌弃毫不掩饰,老太监却跟没瞧见似的,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殿下真是个明君,知道他年纪大不能久站,居然体贴到如此地步。
这样好的主子哪儿找去!
扬一扬手里的拂尘,乐呵呵告退,扭着笨重的身躯往殿门靠去。
秋分已等在殿外,看到公公出来忙上前恭敬问好:“公公福寿安康”。李福扶了扶发酸的老腰,认出这是伺候娘娘的大丫鬟,心里一惊,不由得问:“怎么了?是娘娘出事了吗?”
秋分还在为这小小的事惊动公公而内心惴惴,听到李福声音焦急询问,那点惴惴一扫而空。她回道:
“今日午时娘娘午睡突发惊厥,奴婢遣人去请了王太医,现下已喝药睡了。只是奴婢觉着娘娘身体抱恙到底不是小事,故听闻殿下回府特地前来禀告”。
“除了惊厥还有何症状?是因何缘故引起的?”李福叉着腰的手早已放下,正色问。
“太医道娘娘还感染了风寒,又郁结在心忧虑过重,这才一并发作了”。
“郁结在心?”李福抓到关键词,神色一冷,“娘娘为何心情郁结?不会是你们底下的没好好伺候吧?”
“公公冤枉!”秋分扑通一声跪下,抖着声音回:“奴婢们这些天一直尽责尽职,未曾有一丝懈怠。实在不知娘娘为何心情郁结……娘娘也未曾与奴婢们说过……”
“没有就好”,李福冷哼一声,摔了下手里的拂尘,“若是让杂家抓到你们冒犯主子,哼,到时候闹到殿下面前,可不是一顿板子可以解决的事儿”。言下之意上次他罚小青三十大板是小事,若是闹到殿下面前,可就不会如此简单了。
“是,奴婢谨遵公公教诲”。
“殿下近些日子忙没空回东宫,但奉仪娘娘在殿下心里总归是不同的,你们不要以为主子失了势,一个两个都想爬到主子头上撒野!若是底下哪个丫鬟不停管教,你大可告诉李贵让他处置”。
李贵是李福的干儿子,身份地位仅次于他之下的另一个总管。
“是,奴婢知晓”。
“回吧,好好照顾你们娘娘,等殿下忙完这阵会往后院走动的”。李福送走人,一开始打算直接回去休息,可站在原地看着殿内通明的烛火,踌躇片刻还是推门进去。
李琤正拿珠笔在舆图上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还是显着双下巴的大圆脸,不耐道:“怎么了?不是让你下去吗?”
“老奴是殿下身边的总管,怎可抛下殿下一人自己逍遥自在?”他谄媚着笑,“奴才回来伺候主子”。
李琤摸不清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冷哼一声随他去。
李福给人倒了杯热茶双手捧到案前,“殿下,喝茶”。李琤斜睨他一眼。男人已换下入宫面圣的金丝蟒袍,现下只着一套青蓝色直身,眉眼在灯光下少了几分凌厉,透出些微柔和。
李福站在下首斟酌片刻,壮着胆子道:“殿下,奉仪娘娘身边的大丫鬟来报,道娘娘身子抱恙”。
乍然听到一声奉仪娘娘,李琤思索片刻才想起来是何人。李福重新提起此人,他才惊觉时间已过去了好几天。
男人不悦皱眉:“身子抱恙去请太医来就是,跟孤说有什么用?”说着啪嗒一声搁下手里的珠笔,仰面靠在圈椅上。
李福没想到殿下是这个反应,一时间内心百转千回,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在殿下身边伺候这么些年,可以说比圣上皇后都更为了解殿下,他能清楚看出殿下待奉仪的不同,以为是独属于男人对女人的偏爱。
可今日他才隐隐品出不同来。难道说……殿下对娘娘当真没一丝感情?
第5章
桌前放着一杯冒热气的雨前龙井,是他平日最喜的茶,此刻也没了细品的心情。
万物静籁,窗边不时掠过几阵沙沙声,博物架摆着的沙漏正缓慢往下坠着。
丑时三刻了。
微黄烛火映照出男人俊秀的脸,眉峰正微微往上蹙着。他没继续看舆图,罕见的,把腰间常年佩戴着的玉佩拆出来放手里仔细端详。
玉依旧是那块玉,他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看着玉佩上的花纹,李琤眉眼逐渐变得柔和,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中。那衣着破烂的小女娘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她似乎有种魔力,让所有人喜欢的魔力。
小女娘分明是被卖来长孙府当端茶倒水的丫鬟,却让院里的嬷嬷对她爱怜不已,甚至认了干女儿,没受到一点虐待。
也是,她长得乖巧伶俐,小嘴又甜,院里那几个嬷嬷膝下无一子半女,好容易遇到这个唇红齿白的小丫头,不宠都不行。
小女孩扎着两个小发髻,头上还簪着外面开得鲜艳的桃花,走路一蹦一跳,甚是喜欢爬树上瓦,滑溜溜如泥鳅,嬷嬷们抓都抓不住。
她顺着树干爬到阁楼上,见里面被关着的小男孩丝毫不怯场,又黑又亮的眼睛眨巴,笑嘻嘻跳下窗台走到他面前随地而坐,小胖手还沾着泥巴污垢,嘴唇微微嘟起:“阿兄,你长得好漂亮!”声音沁了蜜一般甜。
男孩被爹娘抛弃困在贼人府上,本就万念俱灰心中怨怼,乍一看到笑得欢快的小女娘,心中恼怒瞬间有了宣泄口,恶狠狠推她:“你走开!”
小女娘没留神,洁白光滑的额头磕在地板上,很快鼓起小红包。她撇撇嘴巴有些委屈,依旧没放弃跟这个漂亮阿兄交谈的机会,捏着衣角斟酌道:
“阿兄,你不高兴吗?”他没理她,只闭眼假寐。
“不高兴吃糖好不好?嬷嬷刚给我买的饴糖,大人都说不高兴吃糖就好了,糖能包治百病!”
眼瞧着小娘子一本正经,男孩嗤笑一声,还是没接话,目光却不似先前那般冰冷。
……
李琤从回忆中收笼思绪,望着在灯下泛出淡淡光泽的玲珑玉佩,微不可察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