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娘子被她训斥得一言不发,翠屏忍不住出声:“夫人,您误会了,娘子这两日着了风寒,今儿才好上一些,就起来将您留下的功课给做了……”
“你们主仆打量着我傻呢?得了风寒,那还出来乱走什么?”有了乌沛丰这么个先例,佟夫人平生最恨有人骗她,听了翠屏这话非但没有停下,反而骂得愈发起劲儿了,上手扯了扯乌静寻,“穿的这样轻薄,我瞧你是不是存心偷懒,反倒是想过了凉气好赖在床上偷懒!”
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翠屏还想再说,得了乌静寻一个眼神,只能怏怏地退了下去。
“阿娘不必动气,女儿该做的,不会耽搁。”乌静寻声音很平静,清凌凌如高山流水,“春寒料峭,阿娘春日里咳疾最易反复。女儿新做了枇杷膏,阿娘若觉得喉咙痛痒,化水喝一杯缓一缓就会松活许多。”
面前女郎的面容春水无波,佟夫人这才细看了一遍,发现她面颊上有些许凹陷,瞧着有些瘦过头了。
这怎么能行。
“真是病了?瞧这脸,瘦得人瞧着都憔悴了几分,若是这几日裴家平宁侯府派人过来见着你这样,觉得你是个病秧子不好生养可怎么好?”佟夫人不在乎女儿的孝敬,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只吩咐着,“你待会儿下厨,给你阿耶炖一盅阿胶红枣乌鸡汤送过去。你这两日在屋里病着没给他尽孝,他眼里就会少你几分,多分些目光到乌舜华那小妮子头上,这可不成。”
看着佟夫人说着说着就又要开始咒骂孙夫人母女,乌静寻按捺住心中的疲倦,点了点头:“儿知道了,早春里寒气仍重着,我前几日见阿兄咳嗽几声,不知好没好透,阿娘代我去瞧瞧阿兄吧。”
琮哥儿病了?
佟夫人不再恋战,转身急匆匆地准备去乌须琮所居的连蘅院。
跟在佟夫人身后的王嬷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停下来对乌静寻行了个礼:“大娘子莫要伤心,夫人她就是这般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其实都是为了您好。这几日在兴国寺上香还愿的时候,夫人给您和大公子都求了福呢,您放宽心,只等您嫁去平宁侯府做了世子夫人,这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人人都和她这样说,等出嫁了,就好了。
可她不过是将自己的命运从耶娘手里,交到另一个陌生的人手里。
有什么差别?
王嬷嬷见乌静寻低着头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她福了福身,转身小步跑着去追佟夫人了。
等见着佟夫人主仆的身影都走远了,翠屏这才松了口气:“娘子,奴婢去给主君炖汤吧?厨房烟熏火燎的,您风寒才好了些,就别去了。”
紫屏拿着一件披风过来,轻轻披在乌静寻身上:“是啊,娘子这几日病里也没闲着,哪里就像夫人说得那般惫懒了?该好好歇着才是。”
乌静寻摇了摇头:“为人子女侍奉耶娘,乃是孝道正礼,我怎么能夺了你们的成果去给阿耶献殷勤?我自己去就是。”
看着乌静寻纤细却秀挺的背影,翠屏与紫屏对视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娘子哪哪儿都好,就是被佟夫人教养得太板正了。
瞧瞧棠瑜院的二娘子,肆意妄为,可主君不照样疼爱?
·
乌静寻带着汤羹过去给乌沛丰请安时,正巧碰见了乌舜华。
那是她的二妹妹,也是和她性情截然不同的一个女郎。
性情热烈如火,相比于时下女郎不离身的玉佩香囊,她不离身的却是一把金丝软鞭。
“你来得正好。”乌沛丰招了招手,看着这个娴静美貌的女儿,“昌邑郡主府上递了请柬过来,邀你与舜华一块儿去赏花。你二妹妹她性情冲动,唯恐又闯出什么祸来,你们姊妹俩做个伴一块儿去吧。”
乌静寻柔顺应下:“是,儿知道了。”
“嘁。”乌舜华却不买账,“叫这么个木头桩子跟着,想想就知道无趣极了!”
“舜华。”乌沛丰微微沉下脸。
他似是想起什么事,对着沉默寡言的长女笑着摸了摸美髯:“裴世子即将班师,此次战事大捷,他留在金陵的时日会长些,我想着,尽快将你们的婚事定下。”
乌静寻垂下脸,林籁泉韵般的声音很是悦耳,却听不出羞赧或是旁的情绪:“是,儿听耶娘安排就是。”
乌沛丰叹了口气,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偏偏被她阿娘教养得一板一眼,太过无趣。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
听完,乌舜华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临了还故意用肩膀撞了撞乌静寻。
乌静寻没有生气,只是对着她柔柔地弯了弯唇角。
乌舜华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一片又香又软的云。
看着乌静寻的笑靥,她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生得这般漂亮,偏偏是个连生气都不会的闷木头。
她阿娘佟夫人口口声声说她们母女是狐狸精,乌舜华现在一想,狐狸精分明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说:
----------------------
每次开文的时候都很紧张 (( (//?Д/?/) ))
第2章
“昌邑郡主?她阿耶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荣王,你若是能与他的女儿交好,倒是不错。”昌邑郡主交游广泛,且来往的都是大家贵女,说不准还能从中择一佳者作她琮哥儿的媳妇儿。
佟夫人愈想,愈发觉得自己叫乌静寻送汤羹去乌沛丰面前尽尽孝的决定是对的,有些得意地看着站在一旁的乌静寻:“可定好日子了?”
佟夫人闲闲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乌静寻站着,声音柔婉平静:“是,日子定下了,下月初三。”
下月初三?
佟夫人算了算日子:“过两日叫绣娘过来给你做几身衣裳,出席皇家贵人的宴会,是该重视些。”说完她又看向乌静寻,语气里带了些不满,“我知道你不如你阿兄聪慧,可总该知道变通,和贵人们说说话、甜甜嘴儿而已,很难吗?你要知道,平宁侯府那位世子爷出身高贵,惯常都和那些王公贵族打交道,你这般笨嘴拙舌,今后怎么能担当得起世子夫人的责任?”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乌静寻早不会像从前那样暗暗难过了,只垂下眼,不叫阿娘看见她那双眼睛。
“是,儿知道。”
“知道,知道,你就只会说‘知道’。”佟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这个女儿的确生得美丽,一副难得的好颜色,德行举止也往她期望的方向一般,贞静得体,可唯独性情太过沉闷,连她这个亲生阿娘和她都说不上几句闲话,“你平日里书读多了,好歹也往你阿耶那儿走一走,学一学你那二妹妹哄人的本事,别叫什么好事儿都落到她们那边,知道了吗?”
真是奇怪,阿娘要她做一个处处守礼知礼的人,却又能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大谈那些阴私污秽。
好不容易送走了佟夫人,乌静寻有些疲倦地坐在罗汉床上,素白面容上盈着淡淡落寞,紫屏见着,轻声道:“奴婢给娘子揉揉肩背吧,您今儿一早就起来抄书焚香,想来早已累了。”
依着佟夫人的规矩,她老人家坐着,她们娘子就得站着听她训话说事,紫屏看着都替娘子觉得委屈。
乌静寻没有逞强,轻轻点了点头,紫屏见她这样,更觉心疼。
娘子性情虽然柔顺娴静,可只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娘子性情里还有几分执拗,若不是真的累了,她是不会点头叫她捏肩揉腿的。
乌静寻静静坐着发呆的时间也没有持续太久。
廊下传来女使们通传请安的声音。
乌须琮来了。
“阿兄。”
乌须琮随意地点了点头:“在忙什么呢?”
翠屏替他斟了一杯仙居碧绿,乌静寻慢慢落了座:“左不过是念书抄书,绣花练琴。”
话说得简短,乌须琮端起茶盏的手一顿,知道妹妹此时并没有谈兴。
“好了,你日日闷在房里也无趣,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瞧瞧热闹。”
说完,又知道乌静寻会拒绝,乌须琮摆了摆手:“我同阿娘说过了,她也同意了,你上回出门还是去舜华她外祖家贺寿,都过了多久了。你瞧瞧舜华,过个两三日就要出门玩儿一趟。你啊,也不该太闷着自己了。”
乌须琮说到这份上,乌静寻只好点了头。
乌须琮这才满意:“今儿是平宁侯世子班师回朝的日子,我在还襄楼定了个好位置,也好看看我未来妹夫的飒爽英姿。”
这话在未婚的妹妹提起,有些冒昧了。
乌静寻颦起娥眉:“阿兄……”
这是有些不赞同的意思。
乌须琮知道自个儿妹妹这老古板性子,不以为意,只笑了笑:“只许你在阿娘面前提起我过了风寒,害得我喝了好几日苦汤药,不许我揶揄揶揄你与我未来妹夫这段儿天赐良缘?”
说起这件事,乌静寻有些不好意思,见她原本玉瓷一般的脸登时就蔓上了浅浅晕红,知道这个妹妹活脱脱就是个老古板,再逗下去,只怕她活生生窘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