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女人成亲不会像金陵这样着绿衣戴金冠,裴淮光模糊的记忆中,那个草原新娘的模样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她鬓边戴着一朵红色的格桑花。
这是裴淮光记忆中难得的彩色。
胸口那颗紫珍珠又在隐隐发烫。
裴淮光不说话了,裴晋光也无意在众人面前讨论这些事情,借着这几句话勉强缓解了一番众人因为方才地道大门被关一事而紧绷的情绪,他看了乌静寻一眼,走下去与亲兵们低声商量着对策。
裴淮光闷不吭声地立在一旁,可是见乌静寻气定神闲,还有心思用裴晋光刚才分给她的伤药去给旁的女郎包扎伤口,心里边儿的戾气越腾越大,还是没忍住,下巴微仰:“你就一点儿都不怕?”就那么信任裴晋光能带她平安出去?
到这个地步了,怕有什么用。
乌静寻微微使劲,将丝帕系好,见血不再流出,陈踏歌的脸色也好了许多,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一松,她愣了愣,才转过头去看裴淮光。
少年因为她迟迟不回答,原本就像是挂着层霜的昳丽脸庞更是臭得不行。
乌静寻看在眼里,忽觉他像是挂了霜的柿饼。
她微微莞尔。
为什么要笑?
裴淮光不知道,他猜测,这可能是对他的嘲讽。
是啊,世人眼中,他的那位兄长完美无缺,无所不能,她自然坚信,他会带着她冲出险境,顺顺利利地成婚、相爱,生子,乃至白头。
乌静寻声音并不含着什么情绪:“我怕不怕没什么。裴二公子若是有空,不如去帮着裴世子出一出主意,若是能顺利逃生,我们也会很感激裴二公子的。”
说实话,看到他一块儿下了地宫,乌静寻是有些惊讶的。
可是那份微妙的情绪在他今日接连不断的阴阳怪气不对劲中消失殆尽。
就是闲的。
裴淮光这回真听懂了她话里隐隐的嫌弃,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黄梅珠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抱着乌静寻的手嘀咕道:“静寻,你这个小叔子的脾气好奇怪,你嫁过去之后他不会整日欺负你吧?”听说平宁侯府的琼夫人是个偏心的,十分疼宠走失归家不久的二郎,黄梅珠真担心自己的新朋友之后受委屈。
乌静寻还没来得及说话,黄梅珠又笑嘻嘻道:“我今日瞧裴世子对你那紧张样,应当没事,若是你小叔子犯浑,你就告诉裴世子,叫他教训他弟弟。”
乌静寻笑了。
裴淮光五感过人,将黄梅珠的话尽数清楚纳入耳中,又耐心放缓了脚步,耳朵立起来半晌,也没听见乌静寻反驳的话,心里又酸又胀。
……这婚还不一定能成呢,她倒是开始担心起他之后会成为她们幸福婚姻里的唯一不幸了。
楼梯狭窄,裴淮光心里憋着火,走到末尾时不小心踢动了蜷在一边念念有词的巫师身后逶迤的袍子,那原本只是低声念叨着什么的巫师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猛地从绘满花纹的黑袍下伸出一只像老树根一样干瘪的手,指着裴淮光,嗬嗬怪笑起来。
这老神棍发什么癫。
裴淮光抱着手臂,实打实地踹了他一脚。
那巫师陡然间发了狂,从地上蹿了起来,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行凶时,那巫师却只是围着裴淮光跳起了大神,手攥得像是鸡爪一般,又唱又跳,场面一度有些安静。
乌静寻看着被巫师围在中间,脸色愈发冰冷的裴淮光,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无他,只是这幅场景有些幽默。
就在裴淮光耐心即将告罄,想要再踹这巫师一脚的时候,那巫师拔高了音调,低沉嘶哑,带着一股莫名的不祥:“我算出来了,我算出来了,你的命运……好像一团乱线。”
裴淮光面无表情,神棍们最爱的命理之说,他才不会信。
但巫师接下来却将手指向乌静寻。
裴淮光呼吸一顿,那把安静了许久的刀又被抬起,直直指向巫师。
另一道剑光也凛然而至。
乌静寻见巫师忽然对准自己,借着又将手指指向裴晋光。
这是在做什么?
巫师嘴里发出乌鸦般暗哑的怪叫声,他似乎是在笑:“你们三人的命理之线,缠绕在一块儿,有趣,有趣……晋朝贵人,最是讲究礼法,你们三人却要乱……”
巫师的话没有说完,他脖颈间就突然多了一道伤口。
裴晋光冷冷收回长剑,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染着血,原本松风水月一般的人身上顿时多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戾气:“妖言惑众,可杀。”
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都带出些尴尬神情。
深陷话题中心的乌静寻更是抿紧了唇,对方才巫师口中妖言颇为反感。
一个女人与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这样的批命说法,能是什么好下场?
众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心底思绪万千。
巫师的同伴突然暴起,嘴里嘀嘀咕咕,情绪异常激动,好像在对他们施以什么神秘的诅咒。
裴淮光心里正憋着气,他不知道死去的巫师嘴里为什么会突然冒出那样的话,原本对鬼神命理之说嗤之以鼻的他此刻有些动摇。
三个人的命理缠绕……那是不是说明,她还是挣不脱他,他还是有机会的?
裴晋光看着裴淮光若有所思的样子,眉头一拧:“二郎。”
裴淮光这才堪堪回神:“什么?”
典则俊雅,气势却比之前更为凌厉的青年将军拿着剑指了指那些巫师:“堵住他们的嘴,不要叫他们再胡乱开口,惑人心智。”
这样的事,其实交给亲兵来做是最好的。
可裴晋光偏要方才妖言之中涉及的另外一人去做。
他不会容忍这则流言有中伤他未来妻子的可能,因此他要将这事扼杀在当场之人的心中,二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此时更不能显露出半分。
裴淮光从不是个乖顺听话之人,现在却闭了嘴,只接过亲兵递来的布团子,心里带着气,手上动作更是粗鲁,一个接一个,堵住了那些还在忿忿念咒的巫师的嘴。
亲兵们搜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在这座地宫找到除先前地道以外的出口。
完全隔绝于地下的宫殿之中,空气渐渐稀薄,更遑论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先前失血受伤的女郎们脸上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不适。
有人抱怨道:“难不成其他人是乘天梯来这地宫里的?要不然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因为先前那事儿,又习惯性垂下眼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乌静寻却突然抬起头来。
正好与遥遥望过来的裴晋光眼神碰了个正着。
裴淮光目光炯炯有神,他也想盯过去,可想到女郎方才紧绷到极致的样子,片刻之后,又不感兴趣地耷拉下薄薄的眼皮。
“天梯,地宫,正合上了。”
裴晋光有了思路,与亲兵们低语几番,很快,十几个亲兵依次有序地叠站成一列,像是一排摇晃却又坚定不可摧毁的‘天梯’。
他们的手碰触上绘制着大幅壁画花纹的地宫屋顶。
在被匠人精妙的画技与浓郁色彩掩盖之下,藏着另一个机关。
亲兵们背后披着的半人长披风有了新用处,在女郎们叽叽喳喳的指点下,沉默寡言的士兵们很快就拧成了一条又长又紧实的布梯。
原本衣着锦绣、光艳逼人的女郎此时模样有些狼狈,脸上、身上都沾着血,发髻珠宝也是摇摇晃晃,看起来有点笨。
可是,她在笑,在为即将可以逃出生天而笑。
或许,还为了平宁侯府那几十箱的玉卮醪酒不用白费而高兴。
裴淮光收回目光,感觉到在一旁指挥的兄长无言地将警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扯了扯嘴角。
没有人知道,之前得知地道大门关闭之时,众人都在失望害怕,他心里却诡异地冒出一个想法——
若是能这样永远留在地宫,长眠地下,那他和她,是不是也能算得上是死同穴?
这样的话,没有名分也没关系了,他会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赢得躺在她身边的机会。
裴淮光从不畏惧死亡,若是能得到她,现在死去也没有关系。
可是她,好像还是很想活下去的。
裴淮光只能遗憾地按灭了心里更暗黑狂躁的想法。
-----------------------
作者有话说:今日份日记小剧场——
乌般般:人眼里还是得有活儿(顺便,医书没白看,开心
裴大:该死的神棍儿!
裴二:该死的神棍儿,说快点再死不成吗?
·
感谢月夜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非常感谢,看小丸神秘走位三百六十度大鞠躬(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