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又柔又暖,翠屏听得心里边儿也热乎乎的,想说什么,又只能笨拙地点头:“那娘子多穿件衣裳再出去。”
乌静寻笑着点了点头。
红薯烤得差不多了,娘子还没回来,翠屏正想起身去找,却见乌静寻端着一碟子枣泥糕走进来:“你尝尝。”
从前娘子为了讨主君和佟夫人喜欢,在庖厨一事上很是刻苦,汤羹点心,小炒佳肴都是手到擒来,但看着这一碟子散发着甜蜜枣香的枣泥糕时,翠屏还是眼前一亮。
“好吃!”
见翠屏欢喜得来连烤好的红薯都顾不上了,乌静寻漂亮的嘴角翘了翘,她喜欢通过她的双手创造出的东西得到别人真心的喜欢与认可的感觉。
这样几乎令人飘飘然的满足,是从前被困在深宅高院、女书女诫中的雀鸟体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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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静寻和翠屏选了冬月里的一个日子开张,期间翠屏还犹豫地问了一句:“娘子,要不咱们也去东大街那个算命先生那儿算一算吧?选一个吉日再开张,说不定生意会更好呢。”
乌静寻坐在小杌子上,耐心地给一筐的红枣去核,闻言只笑:“你是怕大家不喜欢我的手艺吗?”
她对那些鬼神之事不过了了,她最痛苦的那些年,那尊观音像就摆在台子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她懦弱、无能的样子。
她从来不曾遇到过可以称之为上天垂爱的幸事。
……不,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感念一个人,曾经带给她新生的希望。
只是最后都没有了。
乌静寻平心静气地把枣核剔出,动作又快又好,被嫩白指尖掐着的大枣仍旧饱满干净。
翠屏听着她的问话,连忙摇头,用肯定的语气道:“怎么会!娘子的手艺这样好,您瞧孙大娘她们回回都赞不绝口,等开张了说不定铺子门口还要排队呢!”
乌静寻被她稍有些夸张的口吻给逗笑了,素容乌发,不簪金玉,仍是光华不掩,这样一笑起来,小小的屋子里也生出一种辉光来。
“但愿如此吧。”乌静寻撇开过往的那些经历带来的晦暗情绪,她看着屋外放晴的天,尚未完全安静下来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飘过一条极淡的思念。
不知道金陵今年的冬天,会不会特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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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五这一日,离松子巷不远的街道上,一家名为老槐记的点心铺子开张了。
乌静寻不想用自己的名姓给铺子起名,便用了院子里那颗大槐树的名字,还真别说,老槐记这个名字听起来还很有一番几十年老字号的感觉。
孙大娘和几个从前接过乌静寻不少点心投喂的邻居过来,准备给她捧个场。
来的路上,邻居芸娘还有些担心:“乌娘子应当不会把价钱设得太高吧?咱们这小地方,吃不出来用了些什么好东西,我就怕她太实心眼儿,做些名贵点心来卖。”
有几人跟着点头,她们对这刚搬来不久的邻居是存了几分好感,也愿意花几十个铜板陪着热闹热闹,如果太贵了,她们虽然还是会咬牙买下一两块儿充充场面,但心里到底不乐意。
她们去的时候,老槐记前只有零星几个人,见着这儿新开了一家店铺,好奇地探头瞧瞧,但闻着屋子里馥郁又甜蜜的香气,又觉得自个儿囊中羞涩,只怕消费不起,因此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回家吃豆饭也挺好的。
孙大娘抱着孙女果姐儿走进来,看着小小的店铺被收拾得整洁干净,一进屋子,那股勾得人腹鸣的甜香气更浓。
她们几个大人还好,像果姐儿和另外几个小孩儿已经忍不住捂着嗷嗷叫的肚子开始喊饿了。
乌静寻和她们寒暄几句,端来一碟子红糖酥饼,摸了摸果姐儿的头:“好孩子,快吃吧。”
孙大娘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忙从荷包里掏出铜板要数给她:“从前只是邻里间互相送些东西也就罢了,今天是你开张大喜的日子,这一碟酥饼用了不少红糖呢,我们可不能再厚着脸皮白吃白喝。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你可不能骗我!”
没有大人允许,果姐儿只能吮着手指,大眼睛巴巴儿地看着那碟子香香的红糖酥饼。
乌静寻浅浅颔首:“红糖酥饼一斤四十五文,今日刚开张,未来三天来买糕饼都给打八折。这一碟子是半斤,打过折后是十八文钱。”
一斤才四十五文?
孙大娘几个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要知道现在一两红砂糖可都要卖她们十五文了,更别提白面每斗都要四十五文了,乌娘子这价钱定得只能说一句公道。
最近桐城在征工重修灵渠,松子巷的男人们大多都去了那儿干苦力活儿,日日早出晚归,一天下来也能带回一百多文的工钱。
想到自家男人累得黝黑精瘦的样子,又看看自己孩子渴望的小脸,妇人们大手一挥:“也给我们称半斤酥饼!”快要过年了,买些酥饼回来给男人和孩子甜甜嘴也是好的,若是今年年景再好些,买些回去待客也挺好的。
这时候铺子里没什么人,乌静寻留住孙大娘她们,又给她们泡了一壶红枣茶,在她们的夸赞声中轻轻颔首,又返回后厨。
乌静寻之前一眼看中这间小铺子,除了价钱和位置都合适,后厨和前堂能直接相连也是一点。
孙大娘她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家常,果姐儿和另外几个小孩子拿着酥饼,在台阶上排排坐,有路人走过,看见那乖乖坐成一排的小萝卜头,都不自觉露出笑。
接着她们的视线就被小孩子们手里捧着的东西吸引了。
嗯……什么东西怪香的?
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排排坐着啃酥饼的小孩们吸引进去,结果就是,大人们喜笑颜开,拎着大包小包的糕饼回家,被挤到只能去角落蹲着啃酥饼的小孩们敢怒不敢言。
哼哼,趁着阿娘她们没注意,再拿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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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淮光拂去一身风雪,进了书房。
有几个油纸包静静地放在桌案上,天气冷,那股馥郁的甜香随着热度的冷却淡了一些,但当青年颀长有力的手指慢慢拆开绳子时,糕饼的香气还是在一刹那间俘获了他的全部心神。
从桐城到金陵,哪怕底下人已经努力在赶路了,但是送到裴淮光面前时,那些糕饼口感还是变得冷硬了些。
眉眼隽朗的青年却仿若不知,连茶水都没要,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将几个油纸包里的点心都吃掉了。
……他也吃过她亲手做的点心,比这些还好吃。
只是那时候的点心、鸡汤、粥羹是热的,她望过来的眼神、嘴角带着的笑却冰得不行。
裴淮光拿过帕子擦了擦手,那些冷硬的糕饼下肚,撑得他有些想吐,但心底那簇火却越燃越旺。
徐徐图之。
他在心底这样告诫自己。
可他忍得真的好辛苦。
裴淮光又阴着脸过了好几日,才被他整顿好不久的雀鸣卫见指挥使天天冷着一张俊脸,连上前恭贺他升职的心思都不敢升起。
直至一封密信被快马加鞭地送到裴淮光面前。
青年冷漠的瞳孔中终于映出一点亮光。
第59章
他的机会来了。
裴淮光想起自己年幼时, 为了猎到一只野鹿,他静默无声地埋在雪地里将近两日。
野鹿踏过他埋伏之地上的草甸时,那样富有生命力的律动让他被冻得泛青的肌肤泛起发热的渴望感。
等到他寻到机会, 亲手杀死那头野鹿时,滚烫的血液溅到他脸庞上, 那种心怦怦直跳,极为兴奋的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
但过往的那些感觉,都比不上此刻。
裴淮光已经决定,这一次要让她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成为他的妻子,与他生同寝、死同穴。在机会来临的这一刻, 这些时日犹如钝刀不断破开愈合的伤口,又细细磨着里面的血肉那样并不十分疼痛, 却让人难以忍受的等待,也有了终结的时候。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
不行, 桐城与金陵之间距离那么远,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多危险。
裴淮光此时浑忘了他在桐城布下了多少暗探。有他先前的吩咐在, 暗探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乌静寻一个人孤身上路。
雀鸣卫其他人看见他们的指挥使大人那张总是沉得能滴下水来的俊脸乍然间放晴,还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