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重重垂帘,东隅见到青罗软帐中那朵已经香消玉殒的海棠花。
“娘子昨夜又犯了心疾,胸痛得厉害,奴紧急禀报给总掌事娘子,着人去请大夫,谁知娘子她……她突然咳血不止……最终……没了声息……大夫来了……也救不了……”
贴身侍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东隅凑近看,孙夫人面色青白,双手安详交叠在腹前,身着红配蓝的齐胸襦裙,绣袍上有淡粉色海棠花刺绣。
“你们给夫人换了衣裳?”
“娘子咳血时,叮嘱奴给她换身新衣裳,免得主君看到了伤心,可娘子……最后仍是没有等到主君……定不想让自己以那种……面貌示人,大夫走后奴便给娘子梳洗更衣。”
昨夜孙府拿名帖叩开坊门请大夫,孙夫人吐血暴亡的消息才被金吾卫上报给了他,若非他以查案为由压下,孙府恐怕将按照意外殒命来处理丧事,也不能责怪府中的人乱来。
虽是这么想,然而看着已经被破坏的现场,墨淮桑不自觉蹙起眉头,令无关人等下去。
仵作隔着屏风验尸,东隅则在一旁翻检孙夫人昨晚穿的寝衣。
墨淮桑目光扫过床榻四周,案几上有个瓷碗,碗沿边残留着已经凝固的琥珀色汁液,他凑近了些,闻到些许药味。
“墨少卿!”
听到东隅的惊呼,墨淮桑疾走几步来到雕花窗边,见东隅面含惊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孙夫人血迹斑斑的寝衣上,有一个熟悉的图案——五瓣梅血印,与驿站房梁上的凹陷如出一辙。
他动了动唇,刚想开口,低头对上东隅饱含惊喜的清亮眼眸。
眼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微微点头。
目光交汇后,两人便各自开始更加细致地搜寻,寻找更多与五瓣梅相关的痕迹。
突然,东隅目光一凝,她盯着寝帐内的一处屏风失神片刻,而后装若无意地从屏风上取下两根约一寸长的黑毛。
东隅心跳极速如擂鼓,她可以确定,这是黑包的猫毛。
那个五瓣梅的痕迹,不正是黑包的脚印吗?
先前在驿站看到五瓣梅凹痕时,在太史局小金灵“告状”时,她总觉得脑子里有个抓不住的闪念。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她在驿站外昏迷的原因,是黑包对她施了幻术或妖法吗?
黑包……那只从小便跟她相依为命的玄猫,竟然是妖吗?
不会的不会的。
东隅闭目摇头,好似在给自己催眠,它一定是被坏人胁迫或者利用了,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不回来看她。
就算它曾经出现在命案现场,它也不会是凶手。
稳了稳心神,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定要早日找到真凶。
待仵作示意尸检结束,东隅才磨磨蹭蹭地走回来,低眉垂目地说再无发现,生怕墨淮桑发现自己的心虚。
墨淮桑也不如平日那般警觉,甚至有些心不在焉,随意挥手让她一起坐下,听仵作的汇报。
“少卿容禀,死者指甲青紫,唇色发绀,心肺有损伤,符合心脉极速衰竭而引起的暴亡症状,亡于丑末时分。”
“与陈文斌的症状相似吗?”
“陈文斌只有心脏受损,孙夫人的心肺皆似有旧疾,因此她死前有咯血症状。”
“案几上的药碗你验了没?”
“小的验明那药无毒,粗略估计里头有川穹、丹参……应当是活血化瘀的方子。”
“先前孙夫人的贴身侍女说她‘又’犯了心疾。”墨淮桑敲了敲几面,对下首的司直吩咐道,“孙夫人的病史要着重问明白。”
“是。”司直领命退下。
东隅也站起身:“墨少卿,我想在院子周围转转。”
墨淮桑点头,在主位静默半响,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回廊拐角处,他忽然听到小神婆压低了声音在问话:“你们孙府可是养了猫?或者养了其他有毛的小动物吗?”
墨淮桑心神一凛,捏紧了袍袖,微微侧头好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一些。
“回郎君,府上没有养动物,主子们都不喜欢有毛的东西……”
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捏着袍袖的手骨节泛白,那里躺着三根一寸左右的黑毛,他在窗台处捡到的,在阳光下闪着铁锈一般的光。
分明是墨紫的猫毛。
所以,那个五瓣梅的凹痕与血迹,不就是墨紫的脚印吗?
它出现在了陈文斌和孙夫人的命案现场,柔软的爪垫是如何在木质房梁上留下凹陷的印痕?
小神婆的昏迷与它有关吗?
它与小金蛇缠斗,竟然全身而退,它竟然是猫妖吗?
不不不。
墨淮桑痛苦地闭眼,它虽然娇气顽皮,却绝不是害人之物,这其中必有隐情。
再睁眼,他的双眸已经恢复清明,还多了一丝坚决。
两个时辰后,拿到孙府上下的口供后,墨淮桑带着一行人离开。
司直与仵作等人回大理寺,墨淮桑则直接回了墨府。
不知为何,他心神不宁,想着回水阁,兴许能等到墨紫回来。
不料当晚,他在水阁发起了高热,一如东隅在驿站时那样,不知是中了幻术还是妖法。
东隅拦住想去请御医的墨言,若是如她料想的那般,请御医是没用,天亮后他如果没有好转,就带他去太史局找薛老道长。
墨言决定听东隅的,没有惊动墨大掌事,用冰水浸湿毛巾,为墨淮桑降温。
隔天一早,东隅在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墨淮桑怀里。
她惊骇地捂住自己的嘴,险些大叫出声。
谁料一抬眼,正对上一双清亮淡然的眼眸。
墨淮桑早已醒来。
“啊!”
东隅终于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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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是黑包也是墨紫:丸辣!!!!!!!要掉马辣!!!!!!!
PS:只是修改标题,内容妹有改动昂~
第45章 少卿的伤心梦魇
浓雾深沉, 墨淮桑看到一个黑影在树林间快速窜动,他紧追了上去:“墨紫快回来,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画面一闪, 墨淮桑楞在原地,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在梦里。
因为只有在梦里, 他才能再看到阿娘。
他的阿娘是在宫廷长大,深受宠爱的亲王长女,先皇登基后, 她更是一跃而升,成为天朝的长公主,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
然而阿娘并不热衷于权势,公主府的一应事务,大都丢给属官, 鲜少插手朝堂中的事。
平素在外人面前凤冠华服、威势无双的长公主殿下, 在墨淮桑眼里, 只是一位高贵、慈爱的母亲。
除了必要的宴饮筹乐,其余时间, 阿娘大都会带着他疯跑疯玩。
放纸鸢、踢蹴鞠、打马球……他的童年在长安城郊的春野上, 在紫藤花架的庭院里, 在尘土飞扬的马场中,玩到兴起时,阿娘会把他举到肩上坐着, 丝毫不觉得这样做会有损天朝长公主的威仪。
对墨淮桑来说,阿娘同时也是阿爹。
他的阿爹,不在长公主府住,除了一些重要的节日庆典, 他们一年也不会见几次面,而每次见面,阿娘与阿爹都会闹得不愉快。
主要是阿爹不痛快,毕竟一见面,他就要向阿娘行礼。
每到那时候,阿娘一改在他面前言笑晏晏的温柔模样,昂首端坐主位,看着阿爹行礼,冷淡又从容,一如看着她的属官。
阿爹曾三番几次提出让他入宫学或家学,不能只玩乐而荒废学业,都被阿娘压下,他爹敢怒不敢言,只得拂袖而去。
他七岁那年,阿娘频繁进宫,某次阿爹将他接到墨府,试图让他入家学开蒙。
平日里习惯疯玩的小郎,自是百般哭闹。
看到对着童仆拳打脚踢,将小木桌掀翻在地的儿子,墨侍郎怒目圆瞪,嚷着要“家法伺候”。
他的长公主阿娘,在他哭天抢地的干嚎中踏进院子。
她一身紫色的滚金花笼裙,头上的凤冠熠熠生辉,远远盯着墨侍郎,她名义上的丈夫,不急不缓地说道:
“墨准,本宫最后说一次,墨淮桑是本宫的儿子,如何教养,轮不到任何人置喙,包括你。”
接着,阿娘的贴身侍女走过来将他抱回,阿娘携一众仆从,步履从容地离去,留下跪了一地的墨府僮仆,以及面色铁青的墨侍郎。
那次他着实被吓到,为了安抚他,阿娘带他去了城郊别苑。
梦中情景,便是在别苑。
阿娘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一袭月白襦裙,裙边用金线绣的蝴蝶,在夕阳斜晖下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