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从指间升起,姚映夏神情木讷地听他说着后续计划,以及那些温柔缱绻却没什么用处的安慰。
恐惧、伤心、不安都没能影响她的理解力,姚映夏逐渐明白他所说的“解决办法”,不过是让肖安换个地方坐牢。
可人这一生又有多少光阴可以虚度呢?
心脏不断收紧,像是堵满了尖锐的石头,她的眼尾终于开始微微泛红。
心爱之人的痛苦像是长出了触角,悄无声息的缠绕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上,爱可以让一个人变得疯狂又卑鄙,也可以让他们的心柔软到不可思议。
沈清源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轻声宽慰:“映夏,别太难过,只是暂时的分别而已,如果肖安被立即遣返,落到舅舅手里,恐怕要被剥几层皮,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语气中都是于心不忍,却又残忍的点出现实,想要逼她尽快接受,然后安于现状。
姚映夏的身体一阵阵的发凉,不受控制的微微轻颤,似乎已经想象到了他所说的画面。天人交战般的两个念头在拼命撕扯,最终有一个占据了上风,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不用麻烦了。”姚映夏脱离了他的怀抱,“让我哥直接遣返吧。”
沈清源显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一脸错愕的望向姚映夏。
她跟肖安的事情,沈清源并没有亲身经历,有限的认知都来自于聂远,却也知道他们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姐姐怎会变得如此绝情?
聂远先一步反应过来,神色凝重的出声劝道:“夏夏,别做傻事。”
沈清源尚且处在状况之外,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直到听见姚映夏说:“我出来的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没人想到她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竟然要为了肖安自投罗网。
沈清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死死盯着她问:“姐姐,你是疯了吗?”
姚映夏甚至没有留意到他称呼间的变化,只是垂着头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为了救我付出很多……”
还没等她将话说完,沈清源已经失控的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回了自己身边:“那就不要让我们的努力白费啊!”
拉扯之间,姚映夏手边的杯子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看着面前陌生而又扭曲的脸庞,感受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沈清源的五官逐渐跟另外一个人重合到了一起。
原来他长得这样像沈星川。
姚映夏张开嘴巴,想要尖叫,可是所有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她只能惊恐的睁大眼睛,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
腕骨传来几乎就要被捏碎的痛楚,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沈清源死也不会放手的决心。
多可怕啊。
她好不容易从深渊中爬了出来,又坠入了另外一个泥潭。
姚映夏的瞳孔几乎都要涣散了,不愿相信连沈清源都要这样对待自己,她小声哀求说:“清源,你放我走吧,我没有办法继续待在这里,我不能再害人了……”
沈清源拼命摇晃着她:“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也帮不到你的废物!他有什么好?!”
就连这样自大的语气都像极了沈星川,姚映夏突然愤怒的无以复加,斩钉截铁的怼了回去:“我哥哥什么都好!明明是伤害我们的人做错了,你凭什么怪到他身上?”
刻薄的话语像利剑一般毫不犹豫的刺了下来:“你的爱会害死他!”
她被气的眼睛都湿润了,既往的事实与即将到来的一切都印证着这句诅咒,姚映夏却倔强的不肯认输:“所以我要回去救他。”
沈清源恨不能将她拖进外面的海水里清醒清醒:“你究竟知不知道,回到舅舅身边,会有什么样的日子等着你?”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毕竟她在那个人的身边这样久了。
沈星川会折磨她的身体,摧残她的精神,然后像对待一只宠物一样,将她栓在脚边。心情好的时候,沈星川会“慷慨”的带她出门散散步,可她的“自由”也仅限于此了。
想到这里,姚映夏由衷的感到难过,沈星川不会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有离开的机会了。
那双破碎的浅棕色眼睛里蕴藏着海水一样绵延无边的痛苦,沈清源不忍的移开视线,冲着一旁的聂远怒目而视。
如今这样的结果,实在差劲儿到了极点,还不如直接说肖安死了一了百了。
聂远非常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决定修正这一切。幸好他在沈先生身边多年,早已习惯了应对各种突发事件,提前做好了两手准备。
“清源,冷静一点儿。”聂远解救了姚映夏被抓红的手腕,面露悲悯地说,“也许我们应该告诉夏夏真相,一味的隐瞒总归不是办法。”
真相?什么真相?
她仰头看向聂远,可是接下来的话题太过沉重,他没有回视姚映夏的眼睛:“两周之前,肖安乘坐的波塞冬号触礁倾覆,导致二百多人遇难,一百多人失踪。”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她的耳蜗里发出一阵嗡鸣,随即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聂远的声音似乎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肖安至今下落不明。”
在知晓噩梦成真的那一刻,姚映夏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两张惊慌失措的脸几乎是同时奔到她身边,又一起伸出手臂阻止了她的坠落。
最终聂远还是稍作退让,任由沈清源将她抱入怀中。
他看向姐姐痛苦而又苍白的面庞,紧紧抿住了唇,叮嘱聂远说:“多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接下来得好好看住姐姐。”
聂远很想问,他们这样做是不是跟沈先生也没有什么区别?
已经拾级而上的沈清源显然看清了他的心思,冷笑着说:“聂远,如果你一直这样优柔寡断,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聂远没再说话,只是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得到”之后,他们就都能变得幸福了吗?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等他能够跟沈家人一样,变成一个纯粹的坏人、疯子,兴许才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不过如今他的所作所为,也称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姚映夏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拒绝跟任何人交流,就连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位陌生面孔的女佣,都没能令她抬一下眼皮。
沈清源又变回了令人熟悉的模样,耐心至极的哄着她吃饭、喝水、跟他说说话,可惜姚映夏就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不会再对他作出任何回应。
哪怕聂远安慰她说:“肖安只是失踪,仍然有生还的可能。”
也只是换来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那笑容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凭空而生的一场错觉。
谁都知道,在海上失踪几乎就等于尸骨无存,何况已经过去了两周时间。
她不想应付任何人的安慰或者开解,兀自上床将自己蒙在了被子之中,沈清源和聂远终于识趣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姚映夏大睁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只是不停回忆着这糟糕的一生。
终于、终于,她还是一无所有了啊。
第111章
姚映夏昏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的时候,万籁俱寂,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
她大睁着眼睛,不知道刚刚经历的一切是不是真实发生,毕竟她做过太多太多类似的噩梦了。
直到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对自己说:“姚小姐,您醒了吗?要不要喝一点儿水?”
那是一个有着红棕色卷发的混血女人,五官中有着明显的亚洲血统,身材却十分高大,她在对方没有任何情绪的注视下微笑着说:“您可以叫我温莎,之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无聊的时候也可以找我聊聊天。”
原来不是梦啊。
否则这个人也不会凭空出现在她的房间里了。
姚映夏重新闭上了眼睛,感受到心脏中一片虚无的空寂,先是妈妈,再是肖安,终于、终于,她还是一无所有了啊。
温莎并没有打扰她继续休息,只是将姚小姐醒来的消息发送给了自己的雇主。两分钟后,姚映夏听见了敲门声,随即有人走了进来。
床侧微微下陷,沈清源坐到了她的身边,理了理她额角被压弯的鬓发:“映夏,你还好吗?”
哪怕并没有得到回应,他也毫不气馁,又变回了从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厨房里有刚刚熬好的粥,要不要喝一点儿?”
无论他如何耐心引导,姚映夏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半小时后,沈清源终于放弃了这场徒劳无功的单方面交流,转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睡吧,映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坚定不移的相信,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只要姐姐能够撑过这段时间。
姚映夏并不知道沈清源是何时走的,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身上也没有力气,胃中的绞痛时隐时现,提醒她还活着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