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她的底气?
他抿了抿唇,却几乎是认命般上前,来到她身边。
于此同时,崔宝音看见对面拥簇在一块儿的几人,面色瞬时由红转白,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翘唇笑了一下,却并不觉得得意。
她总是赢的那一个。从来都是这样。
真正让她觉得好笑的是谢玄奚。
他实在是守礼得过分,即便是这样一个稍显亲密的动作,在他做来,也称得上清白分明。站在离她半臂之遥的地方,像是面对兵书经卷一般,神情认真,动作严谨地将那支歪斜的金钗扶正了。
崔宝音微微仰眼,望着他袖间皓白清瘦的手腕,他耳垂上一粒嫣红的小痣,等回过神来,他已经长舒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然而那股冷杉的气息,却好像还萦绕在她身畔。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眼前几个瑟瑟发抖的闺阁小姐,轻笑一声:“怎么不继续说了?依本郡主看,台上的戏倒不如你们几位好看,嗯?”
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将她们比作那戏子伶人的意思!几人深觉受辱,然而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回击的话,只能泪眼盈盈地抽噎道:“你!你别太过分!”
崔宝音这下更觉得好笑了,她眉眼微挑,将鬓边才被扶正的金钗拔下来,信步走上前去。
钗头上精致的凤尾栩栩如生,镶嵌的明珠宝石在时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被她拿在手中把玩,更衬得她纤指如雪,蔻丹清艳。
她行到说话的少女面前,慢条斯理地将金钗抵上她的面颊,轻柔地划动起来,偏过头,笑吟吟地道:“这就过分啦?这位小姐,你信不信,便是本郡主今日不慎以这金钗划花了你的脸,你家中亲长,也不敢言说一句过分,嗯?兴许还要压着你上摄政王府,向我赔罪。怎么样,敢不敢试一下?”
少女瞪大了双眼,紧咬牙关,额上渗出冷汗,似乎真料想到了那样的场景。她望着近在咫尺的芙蓉皎面,嘴唇颤抖,还未来得及说话,眼角却已经先落了泪。
崔宝音见状,摇了摇头,松了手上的力道,只用金钗拍了拍她的脸:“就这么点胆子,还敢在背后非议本郡主?今日本郡主教你个乖,下回再说话之前,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可好?”
她说罢转回身,心下啧了一声,真不经吓。
而趁着她转回身的空档,几个少女相互搀扶着亦步亦趋地逃走了。
也就是这时候,崔宝音才想起来谢玄奚还在。
她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从前她对戚玠之流有意时,总想着要在他们面前装出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模样,虽然很快她又会暴露本性,但总归还是会想着要装一装的。但是早先在假山后听见谢玄奚对她的维护,她却忽然没有了那样的心思。
他会怎么看她?是觉得她飞扬跋扈,还是觉得她凶狠泼辣?
崔宝音垂下眼,暗自打定主意,倘若……倘若谢玄奚敢说她半句不好……不!倘若他面上神情敢有半分不赞同的意思,那他们从此以后就真的要桥归桥路归路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他,却见他眼尾微弯,正淡笑着望她。
深夏光景,浓荫满目,崔宝音望进他的眼睛,忽然之间,心如擂鼓。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皱着眉头,恶狠狠地问道:“你笑什么!”
谢玄奚眉眼间笑意更深,不答反问:“我以为你真会将她的脸划花。”
她威胁人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熟练,没有半点外强中干的勉强。
“若是我真将她脸划花,你待如何?”
他待如何?
谢玄奚垂眼:“不如何。”
他既不会劝她,也不会拦她。
如果一定要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她出气,那么他乐见其成。况且,他记得他府上有上好的伤药。
崔宝音仰起脸,笑得明艳:“我才不会。又不是多大的仇,不过是被人编排几句,倒还犯不着我动刀见血。”
况且,女孩子家的脸多金贵啊,她若真是划花了人家的脸,那不是逼着人家去死吗?
但是谢玄奚这样的态度让她很高兴。
她随手将金钗轻掷到他怀里,下巴轻扬:“送你啦谢少傅。”
话音落下,她已经大步越过他身旁,穿回假山,行过来时路,往戏台水亭边走去了。
谢玄奚低下头,从怀中拿起金钗,这支曾被他的手扶正过,后来又被它的主人取下的金钗,如今再一次回到了他手中,钗身上还留存着些许余温。
他凝视着这支金钗,只觉得钗头上镶嵌的明珠宝石,炽热明亮得好像要将他灼烧。
他缓缓地握紧它,又徒然松了力道,目视少女离去的方向,直到朱红的罗裙蹁跹着消失在他视野的尽头,他方才淡声开口:“拿去……”方才说了两个字,他便陡然顿住,像是叹气般:“算了……”
他垂下手,宽大的袍袖跟着垂落下来,遮住金钗锐利的锋芒。
跟在自家公子身旁的苍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第54章
崔宝音回到水亭里,戏还没唱完。
裴信姝看她一眼,原只是随意一瞥,后来却顿住,神情凝重地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问道:“你的钗子呢?”
纵然崔宝音自个儿不在乎什么独一无二的名头,但她这样的身份,必然样样都是独一份的。包括她今日鬓边簪的凤钗,也是满定京唯一支的孤品。这样的东西,若是在什么地方掉了被人拾得,再做一番文章,那委实是桩麻烦事。
崔宝音抬手摸了摸鬓发,不自然地别过眼,躲开她的目光,小声道:“我送人了。”
若说落在了园子里,保不齐裴信姝还得使人大费周章折腾一番。
裴信姝狐疑地看着她,却也心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将心里的疑问咽下,勉强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噢”了一声,“我知道了,快来坐吧。”
崔宝音依言坐下,眼睛盯着戏台上的青衣花旦,脑子里却想起来前两天贺初窈说的话:
“他爱上你了!”
五个字翻来覆去在她脑海中回响,然后变成漩涡,漩涡里显现出春天的花枝,人潮拥挤的长街,最后一切又都轮转变幻成谢玄奚的眉眼。
崔宝音两手交握,背挺得笔直,心里天马行空地想。
不是谢玄奚爱上她了,是她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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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奚从宜春园离开,便出了定国公府。
马车自朱雀街驶进顺康坊,还未至宣平侯府,车夫却倏然勒马停住。
车厢在剧烈的晃动之后归于平静,下一瞬,一道冷凝的男声从轻薄的竹帘外响起:“车上之人,可是谢玄奚?”
谢玄奚微一抬手,掀开面前的绸帘,便见着面前身着青衣的男子,面容很是俊秀,尤其那一双眼,温润多情,盛尽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