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崔宝音回过头来,探究地看着他。
直到脸涨得通红,张廉才终于将话憋出来:“今日在此见到小人的事,还请郡主勿要、勿要教谢大人知晓。”
自从被谢玄奚威逼着赶出了定京之后,他便回了祖籍桑夷,对外只说要用功读书,潜心备考,然而桑夷比之定京,说是穷乡僻壤也不为过,他老老实实待了几个月,这时候回京,倒也不是贪恋京中荣华富贵,而是因为他娘生辰将近,他作为人子,自当为母亲贺寿,以表孝心。
“小人发誓!小人绝不惹是生非,待母亲寿辰一过,一定回桑夷继续改过自新。”
崔宝音终于狐疑地拿正眼看向他,印象里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这会儿倒真是有了些人样。不过这和谢玄奚又有什么关系?
她左右看了看,楼上楼下人来人往,喝茶谈事的客人,端茶倒水的小二,还有那唱曲儿的抱琵琶说书的讲史的歌女老叟,这楼梯口怎么看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索性下巴微抬,对面前缩着肩膀低着头的年轻郎君道:“跟我过来。”
她将人带进了方才与贺初窈,裴信姝说话的雅间,也顾不上对她们解释,只看向面前苦着脸的张廉:“仔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谢玄奚逼你去的桑夷?他为什么要逼你?”
张廉震颤抬头:“您不知道?”
枉他半天伏低做小,结果始作俑者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该知道?”崔宝音更好奇了。
张廉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将事情始末与她从头道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宝音教训了你们,谢玄奚怕你们事后报复,所以先拿捏了你们的把柄,又敲打了你们一番,还把你们赶出了定京?你们这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竟然这般忌惮他? ”
崔宝音还没说话,一旁的贺初窈已经饶有兴致地开口,见张廉面色隐忍,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嫌恶道:“莫不是逼良为娼,欺男霸女?”
张廉打了个寒颤,这就是谢玄奚的可怕之处了。
他后来到了桑夷才知道,原来当初他所做下的亏心事,竟是仇家专为他设下的陷阱。他就说,虽然他性好嗜酒,但家中一向将他看得严,莫说酒后乱性,就是醉得站不起来,身边跟着的人是背也要将他背回府中去的,怎么会一夜之间他便强抢良家妇女不成,还杀了人一家老小泄愤……原来他贴身伺候的小厮早已经被他爹的仇家买通,两相联合,设下这诛心之局,为的就是借他这事,从他爹身上谋利。
而这事能查明真相,还要仰赖谢玄奚。自从谢玄奚为他洗刷了冤屈,又将这事背后的阴谋告知了他家里人,如今他爹,已是唯谢玄奚马首是瞻了。
想到这里,张廉便觉一阵苦闷。他想回来给他娘贺寿,但恐怕他爹见了他第一眼就要吩咐下人将他打晕再送回桑夷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他有气无力道:“这是绝没有的事,请郡主放心。”
崔宝音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走吧。”
她也有些提不起劲儿。
她都不知道,他还做了这样的事。
可是既然做了,怎么不说呢?是怕她不喜欢吗?还是怕她不高兴?
她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手里的帕子,回过身坐到桌前,便见着贺初窈和裴信姝,两人如出一辙地以手托腮,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都看我做什么?茶点不好吃?还是这茶不好喝?”
两人齐齐摇了摇头。
崔宝音却觉得她们是在诈她,捏了茶点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又喝茶,教她意外的是,果然这茶点和茶水的味道,真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还不吃不喝,那问题岂不是更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简直摆出了视死如归的架势:“你们究竟想说什么,说罢!我做好准备了。”
裴信姝叹气:“你想多了。我们还真没想说什么,只是……”她眉梢微挑,“方才听那张廉说了这么多,你还真能吃得下喝得下啊?”
“那我……?”崔宝音捏着咬了一块的龙井茶酥,呆愣愣地看着她,疑惑地开口问道。
贺初窈循循善诱:“你就不想去见见他?和他说点什么?”连她都看出来了,方才崔音音听张廉说话的时候,神情十分动容呢,怎么这会儿却又冷静下来了。
“虽说我们好些日子没见,你今日难得约我们出来吃茶,但谢玄奚这事做得确实地道,你要想去寻他,我们也不是不许。”裴信姝贴心道。
崔宝音这才听明白她们的意思,她又咬了口茶酥,慢吞吞嚼咽下去,才不紧不慢道:“再说吧。”
先前在楼下又不是没见着,况且,他倒也没有她们想得那么好!还攥着她手腕不让她走呢!
想到他攥着自己手腕,逼着她与他四目相对的情景,崔宝音脸忽地烫了起来。
“你们……”她犹犹豫豫地起身去到窗边,借着开窗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异样,“你们觉不觉得有些热啊,还是将窗打开吧。”
她说着,下意识往街上望了一眼,原本没抱希望,却没成想,见着那辆马车还在。
这下何止脸热,她忽然心也热起来,眼眸盈亮地看向表姐和好友:“你、你们想不想吃酥酪?我方才是不是忘记买了?”
贺初窈:……
裴信姝:……
她们倒也没有那么想吃酥酪。
“我还要个面人,你一并给我带回来吧。”裴信姝语气温雅,淡笑着道。
“那我要糖画!”贺初窈拍手道。
崔宝音点了点头,施施然下了楼,径直去到那辆马车前。
她伸手拉开锦帘,笑意盈盈,望向马车里端坐的年轻男人:“谢玄奚。”
有苍叙提醒,谢玄奚早知她去而复返,并不惊讶,只是笑道:“茶宴散了?我送音音回家?”
崔宝音脚尖不动,仰着脸问他:“你特地在这里等我?”不待他答,她又道,“倘若我说,我想四处走走呢?”
谢玄奚弯了弯唇:“我陪你。”
“也、不是不行。”崔宝音哼哼一声,极为勉强的样子,又吩咐身边的采棠,赶快去买酥酪,面人和糖画,给这会儿说不定在茶楼上看她笑话的两个人送去。
谢玄奚下了马车,便来到她身边,将她护在里侧。两人没走一会儿,崔宝音心里的话头已经起了百八十遍。
她心里一向憋不住事,不过半刻钟,她便忍不住道:“你猜我方才在楼上见着了谁?”
这谢玄奚倒真是不知。
金尊玉贵的琼阳郡主,便是出门与闺中好友喝个茶,挑的地方也有讲究,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往茶客,身份大多非富即贵。既如此,她在楼上遇着几位熟识之人,也是情理之中。
崔宝音歪了歪头:“我先问你,除了宋襟寒,你是不是还将旁人赶出过定京?”